不知怎地,他忽然輕松了。
女佣把早餐擺好。
志厚說︰「給我一大杯黑咖啡,用來送大餅油條,別有滋味。」
理詩笑他,「志厚哥最有趣。」
「今日是否上學?」
「我已經退學,課室亂且吵,我一向不喜歡。」
志厚想一想,「我也記得有些同學年頭到年尾都不交功課,不知今日怎樣?快意恩仇的他們一定比我開心。」
理詩又笑,「媽媽找了老師替我補習。」
「老師幾時來?」
「十時正。」
「我們出去走走。」
他握著理詩的手上街。
志厚把她載到人流最密的市集,地濕路滑,他們並不介意,他—一把新鮮魚蝦蟹各式菜蔬指給她看,教她名稱。
理詩得出一個理論︰「動物尸體很難看,蔬果身後仍然漂亮。」說得好。
志厚捧起一堆芫妥(草頭),「聞一聞,多香。」
理詩看中鐵桶里的姜蘭。
志厚說︰「全部包起。」
有人潑出一桶水洗地,志厚索性背起理詩走路。
理詩忽然說︰「將來我一定要嫁志厚哥這樣的人。」
志厚笑了,「十年後我會提醒你,屆時你也許說︰「喂,當時我只有十二歲,那承諾算不得數’。」
理詩呵呵笑。
「明天我們去看踢球。」
「明天也許下雨。」
「不怕,我們逐個足球場找,一定有人踢泥球。」
志厚把她送回家才去上班。
一進寫字樓,發覺一室光亮。
他問︰「發生什麼事?」
「冠璋建議拆掉一些屏風,果然,你看,光線充沛。放心,志厚,你的房間仍在,怕寂寞呢,大可搬出來,冠璋就坐中間。」
壁璋這,冠漳那,志厚若是小器一點,真會妒忌,不過,他怎麼沒想到可以拆屏風。
當下他只說︰「很好,很好。」
何冠璋迎上來,她精神奕奕,雙眼又圓又亮,全看不出捱過夜,志厚五體投地。
「有什麼秘訣?」
壁漳看著他︰「秘訣是,回到家,立刻休息,別再搞余興節目。」
「明白。」
「羅承堅在加拉披哥斯傳真照片回來。」
「這次又與什麼合照?」
「大蜥蜴。」
「人家到燻衣草田里寫生,或游遍意大利名都遍看米開蘭基羅雕塑,他倆別出心裁。」
「他們離棄文明,」冠璋嘆口氣,「真羨慕。」
「你也可以去。」
壁璋笑笑,「一個人是瘋子,兩個人叫浪漫。」
她走開了。
壁漳說話,一句是一句。真的,兩年來,志厚見過不少獨自上路的人,一旦過了二十一歲,只覺襤樓,不知所雲,瘋瘋癲癲。
兩個人結伴又不同,雙雙對對,他陪她,她也陪他,不必理會全世界。
堡作量排山倒海,下午,志厚罕有地鬧情緒。
他指責同事︰「這一場風大雨大,可是背景樹枝樹葉沒有一絲搖動,可以交貨嗎?重做!」
「志厚,只在銀幕上出現一秒半鐘時間,沒有人會注意到,重做需一個星期趕工。」
「今晚誰也不準回家睡覺。」
大家無奈。
何冠璋走過來靠著門框輕輕問︰「什麼事,可以商量嗎?」
志厚罕有地吐苦水︰「——沒有人會注意,我不是人?顧客失望,永不回頭。」
壁璋看過片段,「嗯,讓我開夜工好了,二十四小時做妥,只需重做這里這里即可。」
大家如皇恩大赦。
「好了好了,我今晚可以到丈母娘處吃飯。」
「我大兒表演小提琴,我非出席不可。」
「我只想睡七個小時。」
「謝謝你何冠璋。」
他們一哄而散。
志厚氣得喊︰「烏合之眾!」
有一個同事忍無可忍,轉過頭來罵他︰「周志厚,你有完沒完?大家忍了你一年整,人失戀你失戀,你特別惡形惡狀,竟拿同事做出氣筒,告訴你,寬限期屆滿,再放肆對你不客氣。」
她「 」地關上門離去。
房里靜得一根針響都听得見。
周志厚隔很久才說︰「所以許多人都不願與員工打成一片。」
何冠璋卻對公司管理方針不感興趣,她輕輕問︰「你失戀?」
她緩緩走過來,坐在志厚對面。
志厚承認︰「是,我失戀。」
壁漳像是完全不相信這種事會得發生一樣,「但是,今時今日,還有人失戀嗎?」
「有,我。」
「大家都想你重頭開始。」
「他們多管閑事,冠璋,開始工作吧,注意風的方向,樹葉需寫實地顫動。」
壁璋問︰「她是否一個美人?」
志厚抬起頭,「不,其實只是中人之姿;但是我深愛她。」
他由抽屜取出照片給她看。
壁璋端詳照片,「她臉容清秀,你形容得很公道,可見你已漸漸痊愈。」
「冠璋,開始工作吧。」
「這照片背後是什麼火山?暗紅色熔岩如此瑰麗。」
「夏威夷的基路威亞。」
志厚低下頭工作。
他走的時候,何冠漳仍然埋首在整理片段,那罵過志厚沒完沒了的同事自動留下幫她。
熒光幕的藍光映到冠璋眼楮里,專注工作的人都有一股難以形容的美態。
本來漂亮的人用功創作時更加好看。
志厚揉揉眼回家去了。
走進客廳已經累得抬不起頭來,他索性倒在長沙發上睡著。
第二天被晨光第一線照醒,連忙開窗放新鮮空氣進來,睡得燻臭整座大廳,克瑤會怎麼想。
志厚淋浴包衣,帶理詩去看踢球。
不出所料,天開始下雨,漸漸滂淪。
任家佣人擔心︰「這樣大雨,還出去?淋濕了不好。」
志厚替理詩準備了雨衣雨褲雨靴,背著她下樓上吉甫車。
理詩說︰「大哥,被你背著真舒服。」
志厚答︰「所以講︰寧可人負我,不可我負人呀。」
理詩笑得咳嗽。
他們在大雨下找球場。
「這里有人踢球。」
他們下了車,走到看台坐下,志厚撐開一把大傘,教理詩看打足球。
兩隊球員分明是在練習,大雨下傾力演出,毫不退縮,球來球往,帶著大團爛泥飛出,球員自然也都變成泥鴨,面孔都看不清。
天色轉得更壞,變幻成灰藍色,電火霍霍,忽爾一聲響雷,似要擊中看台。
臂眾紛紛走避,只剩志厚與理詩二人。
志厚問理詩︰「怕不怕?」
理詩抬起頭很堅定地說︰「我不怕。」
罷好一道閃電照亮天空,志厚看得清清楚楚,理詩兩邊太陽穴都已發青黑之色,他不禁淒惶。
他把她擁在懷中。
空氣在大雷雨下特別清新,令人精神一振。
就在這時,一個泥球的溜溜朝他們飛來,志厚大喝一聲,站起來撲去接住在手。
小理詩大力鼓掌。
球員跑上看台取球,他看牢他,有所發現。
「志厚!」
志厚瞪住那泥人,「你是誰?」
「志厚,是冠漳。」她把臉上泥抹掉一點。
「你怎麼在這里?」
「你又怎麼在這里?」
兩人哈哈大笑起來。
這時,球賽也結束了。
志厚介紹︰「冠漳,我的小朋友理詩。」
壁璋招呼說︰「理詩你好,此刻我得回家梳洗上班,下次再談。」志厚順口問︰「工作完成了嗎?」
「都做妥了。」
「佩服佩服;幾時下的班?」
「今天下午六時可以下班。」
她瀟灑地把球放在手指上疾轉,轉身離去。
理詩贊嘆︰「嘩!」
「她是機械超人。」
待志厚回到公司,冠漳又比他先到。
待志厚都嘩一聲,這女子莫非懂分身之術?
她問︰「那就是你患病的小朋友?」
志厚點點頭,「你看她氣色如何?」
壁璋隔一會才說︰「我看需徹底治療。」說了等于沒說。
那小女孩臉容已似骷髏,周志厚恍若不覺,何冠璋不想點破。
他倆一起看昨晚工作結果。
志厚稱贊︰「一分耕耘一分收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