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他看不起我?我還沒空去留意他怎樣看我呢!」
尚知趨臉過去,「所以我這麼崇拜敬佩你。」
「加國諸大學有沒有回信?」
「有。」
「好消息?」
「回答得很客氣︰有機會通知閣下。」
「或許倪教授可以當推薦人。」
「太麻煩人家了,我不擅鑽營。」
「真的,」宜室馬上同意,「其實我倆大可提早退休,只是……」
「我明白,」尚知按著她的手,「你怕我耽在家里無所事事悶著無聊。」
「尚知,我們算不算一對互相了解的恩愛夫妻?」
尚知笑,「孩子氣。」
兩人都覺得對方不懂事長不大,因此要加倍愛惜對方照顧對方。
宜室說︰「我認為我們是模範夫婦。」聲音略見空洞,太努力需要證實,可見沒有信心。
電話鈴響,小琴接听,嚷了起來,「阿姨阿姨你好嗎?」立刻嘰嘰呱呱連珠炮般報道別後思念之苦。
宜室搖頭。
一個人,最擅長利用電話交流消息的年齡是十三至十九歲,之前,小得還不知道有什麼值得說個不停;之後,又比較喜歡出來面對面茶敘,但小琴她們這種年紀的女孩,電話已成為身體一部分,少了它就成為殘廢。
十分鐘後宜室接過電話。
「好嗎,」宜家說︰「你看,我們的黃金股票房子出貨出得合時吧。」
宜室只是笑。
「世上確有運氣這件事。」宜家感慨。
「是,說起來很涼薄,父親一去世,我倆就轉了運。」
「你有沒有想念他?」宜家問。
宜室想都沒有想︰「沒有。」
宜家沉默。
宜室反問︰「你呢?」
「也沒有。」
宜室說︰「他是一個失敗的父親。」
「是嗎,或許他另一位太太另一些子女不那麼想。」
「對了,我有一位朋友下星期經過香江,可否招呼她。」
「你之友即我之友。」
「宜室我愛你。」
宜室笑,「有事求我特別見功。」
「那女孩子叫白重恩,我大學同學,最近定居溫哥華。」
「好極了,我們不愁沒有話題。」
「你也該深切了解一下那個地方。」
「宜家,我很清楚知道溫哥華是個什麼樣的城市,我去過好幾次,認識每一條街道,你的口氣越來越像尚知,似個校長,把我當小學生。」
「要命,又踩到你的尾巴。」
宜室嘆口氣,松開皺著的眉頭,揉一揉眉心,最近照鏡子,發覺有一道深刻的直紋,驟眼看,活似第三只眼楮,快成二郎神君了。
白重恩小姐的電話第二天就到。
聲音非常活潑,說得一口流利的普通話,宜室約了她下班後喝咖啡。
宜室準時抵達,四面張望,正在躊躇,有人叫她︰「宜室,宜室。」
她轉頭,呆住,喚她的是一位西洋美人,大棕眼,女乃白色肌膚,一頭鬈發。
宜室大樂,驚喜地問︰「白重恩?」
西洋美女笑問;「宜家沒同你說我是混血兒?」
「她什麼也沒講。」
「很好,可見宜家沒有種族歧視。」
「你現住哪兒?」
「旅館。」
「搬到舍下來吧。」
「方便嗎?」
「若把宜家當朋友就不必客氣。」
「那我明天早上過來打擾你們。」
「愛吃什麼告訴我,我叫佣人準備。」
「謝謝你宜室。」
宜室像世上一切普通人,喜歡長得漂亮的女孩子,秀色可餐嘛。
「溫哥華你住哪一區?」
「市中心,你知道羅布臣街?」
宜室點點頭,「像我們的尖沙咀。」
「我在一七六0號租一間小鮑寓,看得到海。」
「一千多號,近史丹利公園?」
「對,」白重思笑,「你很熟。」
「租金怎麼算?」
「一塊錢一呎。」
「不便宜呀。」
「比起曼赫頓要好得多,第五街要兩百塊一呎,而且是美金,錢比八,貴一倍不止,我在紐約住餅一年,幾乎叫救命。」
宜室搖搖頭,「長安不易居。」
「是嗎,貴城也不簡單,女孩子統統打扮得一團火似的,好美好時髦。」
宜室笑了,這麼可愛這麼純真,太難得。
「你在溫哥華工作?」
「我是少數幸運者,找到理想差使,薪水很不惜。」
「雇主是外國人還是中國人?」
「溫哥華哪里還有外國人。」白重思非常幽默。
宜室大笑起來,物以類聚,白小姐俏皮一如湯宜家。
「我老板叫我替他買點東西。」
「我幫你辦。」
「有個地方叫街?他讓替他配幾只酸枝鏡架。」
宜室搖搖頭,物離鄉貴,華僑最愛此類玩意兒。
只听得白重恩說︰「一看到酸枝紅木,我就想起清朝、封建、辮子、小腳、挑夫、苦力、轎子……」
宜室笑了。
這麼坦白,也不怕吃虧。
她還是陪她到貓街去逛。
到了店里,白重恩又似著迷,留戀著不肯走,一如小兒進入糖果鋪。
宜室看中一對台燈,愛不釋手,一想,待入境證出來再說吧,遲疑著,已經為白重恩捷足先登。
宜室索性再精心為她挑了幾只大小長短形狀不同的架子。
第五章
白重恩贊道︰「真有眼光,叫我,站在這里一天,都不知道買哪一只才好。」
宜室笑,做了十多年家庭主婦,早已成為購物專家,價錢質素了如指掌,絕不吃虧。
白重思再三道謝,回酒店收拾去了。
第二天是星期六,宜室派丈夫同女兒去接客人,自己指揮佣人蒸大閘蟹。
蟹開頭在鍋中索落索落地爬幾下,隨即傳出香味來。
宜室坐在廚房,回憶童年時問母親︰「媽媽,誰頭一個發明吃這麼可怕的爬蟲?」
母親答︰「人,最厲害是人,銅皮鐵骨戴著盔甲的東西也一樣吃。」
宜家詼諧的談吐一定得自她的優秀遺傳。
宜室難得吃一次蟹,純為招呼客人。
白重恩人未到,笑聲已到,宜室聞聲去開門。
這個漂亮的大姐姐一手牽一個女孩子,李尚知替她挽著皮箱。
宜室嘴里說「歡迎歡迎」,心中卻想,任何一個女人,假以時日,都可以代替她的位置。
母親的身份,就是被她父親另一位太太,取替了十多年。
瑟瑟叫︰「媽媽,白阿姨送我們洋女圭女圭。」
宜室連忙回到現實世界來,「有沒有謝謝阿姨?」
孩子們早與白阿姨混熟了,嘻嘻哈哈,不拘小節。
宜室看到賓至如歸,十分高興。
白重恩只逗留兩個晚上。
下午,她沒有上街,與宜室聊天,上至天文,下至地理,無所不談。
白重恩生性寬朗,住餅許多名都,見識廣闊,與宜家一樣,四海為家,造就一種特別的氣質。
她很坦白的對宜室說,「這次在溫哥華逗留這麼久,是因為愛上了一個人。」
「那有福之人真是三生修到。」宜室微笑。
「真的,你真的那麼想?」白重恩大喜。
「我騙你做什麼。」
「但是,他卻不肯俯首稱臣呢。」語氣非常遺憾。
女人,不論年齡性格學識背景,最怕這個棘手的問題。
「慢慢來嘛,給他一點時間。」宜室安慰她。
「但時間是我們生命中最寶貴的東西。」
宜室說︰「誰叫你喜歡他。」
白重恩皺皺鼻子,無奈地攤攤手,到客房去整理行李。
尚知趁宜室一個人站在露台,輕輕說︰「那是我們未來芳鄰?」
「你說我們忙不忙,」宜室苦笑︰「這個家還未解散,已經要在彼邦設一個新家,這邊的老朋友要敷衍不在話下,又得應酬那邊的新朋友。」
尚知搔搔頭皮,「熱鬧點也好。」
「也只能這樣想罷了。」
「宜室,讓你的思維休息休息,放開懷抱。」
她握緊丈夫的手。
白重恩俏皮地在他們身後咳嗽一聲,「宜家一早告訴我你倆是碩果僅存的一對好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