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蟬惻然。
他們大抵不知道,一步之差,可恩就會朝那條路走,剃刀邊沿,可恩被救了回來。
這時,田雨咳嗽一聲。
王牧師醒悟,「呵,對,田雨有話說。」
錦蟬奇問︰「這是怎麼一回事?」
「關阿姨。」田雨開口︰「我想得到你同意,我可否與可恩做朋友。」
錦蟬感動了,特地帶了牧師上來作保人,正式征求阿姨統一。
他口中「做朋友」即是外國人口中的約會吧。
她這樣答︰「可恩尚未定性。」
牧師加一句︰「我會管教田雨。」
必阿姨笑了,「年輕人正常社交,我沒有反對之理。」
田雨松口氣,如釋重負。
這時,王牧師向田雨使了一個眼色,「田雨,你好像還有話要說。」
錦蟬暗暗叫一聲糟糕,莫非他有案底,一顆心直沉下去。
田雨囁嚅說︰「我離過一次婚。」
錦蟬一听,反而輕松了,她看著田雨,難得這人願意坦白,倒底離婚不是稀罕事,她也離過婚。
錦蟬問她︰「有子女嗎?」
田雨搖頭,「沒有孩子。」
錦蟬心想︰那又好得多。
但是對田雨印象稍微打了折扣,對婚姻草率,一次之後難免還有二次,漸漸成為結婚專家。
是,關錦蟬也離過婚,沒有道理只準她離婚,可是每宗個案不同,當事人總覺得他本身情有可原。
王牧師這時說︰「田雨的事我知道一二,他倆志向完全不同,摩擦漸多,生活痛苦,只得毅然分手。」
錦蟬想起,「可恩不是第三者吧?」
田雨說︰「分居年余,我才在大同認識可恩。」
「你同可恩又什麼地方投緣?」
田雨這樣說︰「她有一顆皎潔的心。」
必錦蟬感動鼻酸,有人這樣贊美她的可恩,世上除出她的父母,原來還有第三個欣賞可恩的人。
王牧師輕輕說︰「田雨,請說得具體一點,那樣虛無飄渺的形容很難听懂。」
沒想到那秀麗的中年太太擺擺手,「我明白。」
牧師詫異。
必錦蟬說︰「田雨,歡迎你來我家。」
兩個年輕人放心,他們站起來告辭。
「時間不早了。」
推門出去一看,大雪紛飛,足足尺余深,深夜鏟雪車沒出動,牧師開的又是老爺車。
錦蟬取出車匙,「用我的吉普車吧。」
兩人道謝而去。
錦蟬關上門,上樓去看女兒。
可恩小小面孔一半露在被褥外,單純地仍然似十一二歲模樣,她輕輕撫模女兒頭發。
錦蟬也睡了。
第二天一早有人按鈴,原來是朱穗英。
她說︰「大假人人休息,我無處可去,每逢佳節,特別淒苦。」
錦蟬笑︰「還有我陪你呢。」
「日昇回學校去幫張丹做功課,」穆英寂寥,「可恩在家嗎?」
「一睡醒必定出去,你我同病相憐。」
她倆大笑起來。
「華文報社請人呢,你有無興趣采訪社團消息?」
「華文報章此類新聞實在太多。」
穗英說,「如果有條理地當義務報告——」
「穗姨早。」
可恩起來了,已經梳洗,穿上運動衫褲。
「穗姨一整晚都在這里?昨夜我听見有人談話。」
穗英問︰「你一早就出去?」
話也沒說完,可恩在等的人已經來了。
錦蟬想︰呵,她年輕的時候也是這樣,什麼都從頭說起,有人愛听,有人願意借出雙耳,何樂而不為,漸漸說的話不再有人要听,配偶知道她想發牢騷,立刻避開,她在樓上,他退到樓下,她在地庫,他又走到書房,或是索性上街去竟日不返。
她知難而退,把話藏心里,一顆心變得似鐵般硬,鉛般重,真是,有人願意听,為什麼不說?
半晌,他倆推門進來,「媽媽,我們到圖書館去,不回來吃午飯。」
錦蟬揚揚手,「去吧。」
穗英站起來,「我們去游泳。」
「什麼?」
「社區中心新建暖水泳池用臭氧消毒,不知多先進,一試為快,喂,你我一定要自得其樂,苦中作樂,千萬不可窩在家中傷春悲秋。」
「哎,濕漉漉又要洗頭——」
「照去不誤。」
她拉著老友出門。
那一邊,可恩把車子駛到公園觀景點停下。
他們走到長凳坐下。
可恩問田雨︰「你想說什麼?」
「我在美國東岸找到工作,將為移民部工作。」
可恩呵一聲,不用走半個地球去探訪他了。
可恩深覺幸運,又不想露出這份欣喜之色,不自覺說︰「Ohreally。」
田雨笑了,可恩教他用過這言不由衷的兩個字。
「放假我會來探訪你。」
「可恩,能否轉校?」
可恩為難,「我不舍得母親。」
「我明白,你考慮一下。」
「我比別人特別虧欠媽媽,我想伴她度過這兩年,畢業後往東還是往西就難說了,需看何時有糧草。」
田雨看著她,「口角忽然像大人了。」
可恩輕輕地把頭靠在他肩膀上。
這時,有一對年輕游客走近,一看就知道是東洋人,打扮得一絲不苟,是對情侶,正在鬧意見。他們坐在隔壁一張長凳上低聲爭執。
雖听不清楚,也知道不過是為著芝麻綠豆事——
「為什麼嫌我破費?」
「買那麼多,怎麼抬回家?」
「又不用你操勞。」
「行李超重。」
「不用你管。」
可恩笑起來。
兩人不好意思,走到遠處去繼續爭吵。
東洋人問題不大,可恩覺得她與田雨有障礙。
可恩說︰「不如你在西岸找工作。」
田雨意外,「全球經濟環境欠佳,我又不是頂尖科學人才,工作不好找。」
「那麼,繼續進修。」
「不,」他搖頭,「我不做職業學生。」
一連串不,叫可恩低頭,半晌她按住他的手,「我們別學日本人,我們不吵架。」
兩人去吃早餐,可恩把他帶到一家松餅店,一推開門,已經香得發暈,在小圓台坐下,各自叫了咖啡,可恩在餅上大澆楓樹糖漿,她勺了一羹送到田雨口中,田雨以為膩得無法下咽,可是偏偏清甜可口,他吃了許多,駭笑說︰「真不能天天吃,會變胖子。」
可恩笑︰「媽媽怎麼講?人生苦短,先吃甜品。」
田雨伸出手去,「可恩,我願意等你。」
「是因為我有個好媽媽?」
「因為你年輕。」
「我比別的同齡女幼稚,你看張丹,比我懂事。」
「各有各優點。」
「畢業後我會跟著你走。」
「這是諾言,你需緊記。」
餅兩日,田雨到東岸去了。
必錦蟬觀察了幾日,見女兒仍然上學放學,並無異象,才算放心。一次外出,她感慨地對穗英說︰「現在好像也會考慮到母親的感受了。」
「恭喜你。」
錦蟬抬頭問︰「這是什麼地方,我們為何來這里?」
「這是一位老太太家居,她教授夏威夷土風舞,我帶你來跳草裙舞呢,既是運動,又是消遣。」
「我不跳。」錦蟬抗拒,「成何體統。」
「你再說一個不字,我丟下你不理。」
「跳草裙舞?」
「是,需扭腰顫臀,款擺雙臂,兼送秋波,都是你急要學習的基本功。」
錦蟬沉默一會,「你說得對,我情願跳舞。」
她伸手去按門鈴。
假期之後,張丹像開了竅,功課突飛猛進,她對可恩說︰「都是日昇功勞,他幫我補習。」
可恩一本正經說︰「在我們這里,男同學若放時間心血幫你做功課,你得報答他,以身相許。」
「啊,」張丹以外,她留意可恩表情,看到她嘴角露出一絲笑意,「你說笑。」
「千真萬確。」
「復活節他會陪我回家探親。」
「那多好,日昇還是第一次到北京。」
「可恩,你也一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