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嬋惱怒,取餅紙筆。
她用力寫:「怪父母,怪社會,還有什麼?」
可恩轉身。
她拉住女兒又寫︰「非要十全十美環境才能栽培你成人?」
可恩也寫︰「我們不能交通。」
她轉身出門。
錦嬋走進女兒房間,只見雜物凌亂,一地衣服書本有待收拾,寫字台上放著一疊惹眼得紅色字條,一看,原來是欠交功課得警告單,像小書那麼厚。
錦嬋氣苦,這樣如何升大學?
她取來一只大垃圾袋,把可恩露臍小上衣及低腰喇叭褲統統扔進去準備丟掉。
忽然想起穗英警告,她猶疑了。
又把衣物從垃圾袋倒出,拿到洗衣房去洗淨。
她怔怔地坐在洗衣機旁,衣物洗好干透,她又插上熨斗熨好,取回房間。
整個晚上就這樣消磨掉。
第二天,有人按鈴,錦嬋去開門。
她披頭散發穿著運動衣,嘴傷未愈,青腫難分。
門外站著她前夫李志明。
李志明一見她這個模樣,也呆住了。
他把簡單行李挪進屋內,「你傷得這樣重?難怪可恩嚎啕大哭。」
錦嬋示意他坐下。
她在紙傷寫了幾行字給他看。
李志明一看,呆住。
他責問︰「你怎麼做得母親?吸毒,逃學,紋身,你是死人抑或活人?」
錦嬋霍一聲站起來,怒火中燒。
不知怎地,李志明總是有本事把她最壞一面帶出來。
他繼續吼︰「我該做的全做了,你們母女好自為之。」
錦嬋氣得眼前發黑,苦在說不出話。
就在這個時候,可恩紅著雙眼出現,她受傷拿著一把精光閃閃八寸長牛肉尖刀。
這對前任夫婦嚇一跳。
可恩這樣說︰「這里有一把刀,你們既然這麼痛恨對方,不如你插死他,我幫你解決他的遺體,切成一塊塊,埋在後園,若不,你插死她,我也幫你把尸身載到海旁,扔進太平洋,人不知鬼不覺。」
錦嬋听得呆了。
「還有更好的方法,你們倆人殺死我,誰會知道呢,一個移民家庭,來了不久,又走了,誰關心?你倆的煩惱從此可獲解決。」
可恩像是比父母還累,坐在他們面前,低下頭。
室內一片靜寂。
半晌,錦嬋站起來,聲音模糊,「可恩,媽媽與你一起去做心理輔導。」
李志明百思不得其解,「可恩,你想我怎麼做?」
「你們不要再吵。」
李志明嘆口氣,「可恩,不如你跟我回東南亞,我下月將到北京公干,我替你安排,參加夏令營。」
可恩說︰「不,我有朋友在這里。」
「什麼朋友?」
「好朋友,我時時向他們傾訴。」
「向你提供毒品的朋友?」
「你有偏見,戴有色眼鏡。」
「好,爸爸除下眼鏡,你用什麼,大麻?」
可恩點點頭,「有時,我也試過服極樂丸。」
「這些都是違禁藥品,你不怕有一日泥足深陷,染上毒癮,萬劫不復?」
可恩忽然軟弱,「是,我怕。」
李志明握住女兒的手,「這是你叫我過來的原因?」
可恩又強硬起來,「不,我想你照顧媽媽。」
「我們已經分手。」
輪到可恩問︰「為什麼?」
「可恩,父母離婚是很普通的悲劇,你應該接受。」
「你看她,她整個人變了,她憔悴,蒼老,仇恨,封閉,你毀滅了她。」
錦嬋咳嗽一聲,用紙筆寫︰「我並不是那般不堪。」
可恩說︰「看,她還滯留在逃避否定階段,她未能面對事實。」
李志明說︰「我們現在需正視你的問題,李小姐,你尚未成年,我不想你做沉淪少女。終有一日冬夜瑟縮在慈善飯堂外等一碗熱湯,你跟我走,讓你可憐的母親好好休息。」
錦嬋發狀,她好久沒听到任何人說出這樣體貼的話來,更何況出自前夫嘴里。
可恩也覺意外。
李志明拿出做父親的樣子來,「李可恩小姐,回房間去,不準外出。」
他累極跌沙發里,閉上雙眼,忽然口渴,說︰「錦嬋,給我一杯茶。」
錦嬋不知如何,像往日那般,泡一杯濃洌玫瑰普洱,交到他手中。
李志明捧著茶盅喝口茶,感慨萬千,他知道不能開口,一說話必定又再吵起來,說不定有人會拿起那把尖刀。
他喃喃自語,「老了,每次乘長途飛機都似月兌層皮。」
他知道客房在什麼地方,走上樓去,推開門,倒在床上,竟熟睡了。
錦嬋見他只帶一件輕便行李,知道他不可能逗留很久。
她到書房開啟電視,呆呆看著熒屏。
這是一個旅游節目,鏡頭對牢巴黎羅浮爆博物館入口,不知怎地,那座振翅欲飛的勝利女神像仍然放在同一位置上,二十年不變,同第一次與李志明去參拜羅浮爆時一模一樣。那邊,可恩回到房間,發覺衣物都收拾過了,洗熨得發亮,走近聞到一股清香。
發生了這許多事,母親依然愛她。
她奔下樓,在書房找到母親。
「媽媽,爸爸可是不走了?」
錦嬋轉過頭來,這樣說︰「十六歲的人了,應看將來。」
可恩知道失去的已經永遠失去了。
「跟父親去北京見識。」
「我不想見到那個女人。」
「你在夏令營,怎麼會見到她?」
「我不去。」
可恩再轉身,看到母親的頭歪在一邊,已經昏睡。
他們為她精疲力盡。
可恩回到樓上,電話已經響了許久。
是她的損友。
「可恩,我在街角等你。」
「我爸來了,今晚不行。」
「我保證老人家已經入睡,出來吧,我們去跳舞,三千人舞會你去過沒有?最勁音樂,還有,我買了你最喜歡的琵琶牌小瓶氣酒,不出來你會後悔。」
可恩沉吟。
「去兩個小時即送你回來。」
可恩笑了,她的心已野,不願困在屋中。
她披上外套,輕輕走到玄關,在母親手袋取出鈔票,塞進褲帶,打開門,奔向黑夜。
不知過了多久,錦嬋被人推醒。
「錦嬋,你還睡?女兒不見了。」
錦嬋驀然驚醒,一時不知身在何處,怔怔看著李志明。
錦嬋錯了時間空間,模糊地以為自己還在大學宿舍,李志明還叫她起身溫習。
但是耳邊听見的話竟是︰「可恩不見了。」
她跳起來,奔到樓上,果然人去樓空。
李志明大跳大叫︰「報警,報警。」
錦嬋看一看時間,已是凌晨兩點。
可恩並沒有開走車子,這次警察也幫不上忙。
錦嬋額上全是汗。
忽然她想起一件事,取起電話,按再撥鈕,果然立刻有人回話︰「今夜狂野舞會在西北區三十六街舊貨倉舉行,入場券每人二十元,遲者向隅。」
錦嬋抬起頭,讓李志明再听一次這段電話錄音。
李志明立刻說︰「我去把可恩帶回來。」
錦嬋點頭,「我也去。」
她去車房駛出車子。
「可有地圖?」
「有。」
錦嬋一支箭般駛出車子,直奔西北區。
「離市區多遠?」
「四十五分鐘車程。」
李志明痛心地問︰「可恩怎會變壞?」
「我沒做好母親。」
「你已盡力而為,你也是人。」
錦嬋很久沒有听到這樣體恤的話,不禁淚盈于眶。
李志明又說︰「是我不好,孩子需要父親在身邊管教。」
車子在黑夜中疾駛。
錦嬋氣惱略平,上次他們二人同心合意做一件事,是多久之前?感覺上自從可恩上學之後,默契已經蕩然無存,沒想到今日可恩又把他們拉到一起。
車子遇到一群呼嘯的機車,司機穿著皮夾克皮褲,在公路上穿插挑釁。
錦嬋一點也不客氣,無懼地踏下油門,逢車過車。
李志明對前妻刮目相看。
到了西北區農地,錦嬋停下車,用手電筒找地圖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