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川卻認為她靠睡眠來壓驚。
比起她,柏如玨的情況嚴重得多。
戰敗當夜,他發高燒,滿嘴夢囈,精神進入迷亂狀態,一時哭泣,一時狂叫,他母親驚怖不已,把他送院治療。
兩日後,病情未有進展,這位柏太太上門來找另一位柏太太。
踫巧振川探訪如瑛。
大柏太太一坐下便把獨生子的病況說了一遍。
小柏太太心中忐忑,不知對方來意如何。
如瑛保護娘親,雖然精神不佳,也陪伴在旁。
那一位柏太太高大、碩健、威猛,衣著入時,雖然一大把年紀,姿勢仍神氣得不得了,看得出是發號施令慣了的人。分明是有求而來,卻還一臉縴尊降貴模樣。
振川十分不自然。
相信柏氏母女也有同感。
大家都似豎起毛弓著背預備打架的貓。
那位柏夫人說︰「如玨同我說,只有如瑛可以幫他。」
她終于說出來意,但口氣仿佛像是給如瑛一個機會,抬舉了如瑛。
振川暗暗為如瑛難過,到今天,靠山已倒,這位老太太尚且咄咄逼人,當年不知如何緊張厲害。
但是如瑛並無動氣,她很平靜地問︰「我怎麼幫?」
「如玨懇求我,叫你到醫院去見他一面。」
「他不過是受驚發燒而已,吃了藥躺兩天就好。」
「他說只有你可以幫他。」
「沒有這種事。」
大柏太太沉默了。
振川發覺她握著鱷魚皮的手在微微顫抖。啊,她愛子心切,內心矛盾,不知是放棄尊嚴苦苦哀求好,還是拂袖而去為上。
振川有點不忍。
也是活該,看樣子要挫挫她的銳氣。
終于,她作出抉擇,低聲下氣地說︰「如瑛,你若有空,請你去看他一次。」
振川連忙轉頭看如瑛。
如瑛鐵石心腸,「他糊涂了,我無能為力。倒是白叫你空走一場,你請回吧,阿一,送客。」
大柏太太的面孔轉為煞白,嘴唇抖動兩下,悶聲不響地站起來,走向大門口。
如瑛的母親嘆口氣,低著頭回房間去。
數十年的恩怨,怎麼算都算不清。
振川知道不應干涉別人家事,但仍忍不住地說︰「如瑛,去看看他如何?」
「對不起,我做不到,我不能愛我的仇敵。」
「抑或你根本不懂得如何幫他?」
如瑛看他一眼,「你不必用激將法了,振川。」
振川攤攤手。
「他不會有大礙的。」
「萬一他死翹翹,你多寂寞,請想想,這些年來,你倆的日子是怎麼過的,死纏爛斗,互相光輝豐富了對方的生命,他要是一病不起,你就孤苦了。」
如瑛不響。
她家的老佣人進來說︰「小姐,王先生來了。」
可不就是王約瑟。
罷巧踫到如瑛深嫌振川忠言逆耳,她便說︰「我等他好久了,快請他進來。」
振川低下頭,知道如瑛不高興,也有點灰心,一千樣事件件依她,略有半宗不合意思,就一點面子都不給。
振川說︰「你們慢慢談,我先走一步。」
如瑛本待叫住他,王約瑟偏偏已經進來,只得噤聲。
老王與振川一照面,且不去理他,只管說︰「如瑛,好消息,我們又做成一單生意,這一季已經封了蝕本門。」
振川索性側側身離開書房去。
隨得老王這種人去獻殷勤好了,祝他勝利。
下午回到公司,辦妥急事,振川到醫院去看柏如玨。
振川並不特別同情柏如玨,但一則他想了解真相,二則他真想化干戈為玉帛。
到了特別護理室,振川發覺大柏太太並無言過其實,柏如玨的情況的確可怕。
他似在熟睡,但翻來覆去,不得安寧,雙目緊閉,不過喃喃自語,听不清他說些什麼。
最叫人難受的還是他的面色,一張紙似的,血液中像是被澆進漂白水,血紅素一下子消失。
他母親坐在病榻邊。
她認得振川,向他點點頭。
振川輕聲問︰「我可以同他說幾句話嗎?」
她點點頭,留意振川身後,希望看到柏如瑛,但是失望了。
她離開病房,掩上門。
振川趨向前去喚柏如玨。
他听見了,微微睜開眼來,看到振川,連忙一把抓住他︰「如瑛呢?」
振川沒有回答。
柏如過喘著氣,「她,沒有來?」
振川搖搖頭。
柏如瑛頹然倒下,已經一額汗。
「包維爾夫人說,唯有她可以幫我。」
振川說︰「你怎麼樣,是否熱度一直不退?」
「夢,噩夢……」
振川有點難過︰「不要害怕,夢是不存在,暫時性的幻覺而已。」
但是柏如玨說︰「只要夢一直做下去,就是真的,生命還不是一樣嗎?」
「如瑛怎樣幫你,請告訴我。」
柏如玨緊緊閉上雙目,不再言語。
振川嘆一口氣。
柏如玨不打算再與他說話,振川只得告別。
站在門口的大柏太太,此刻看上去,也與一般憂傷的母親沒有什麼分別。
振川向她點點頭離去。
回到家中,裝修師傅還沒有走,老區正在指揮如意。
玻璃已經裝上去了,加添乳白色織錦窗簾,新的家具還未拆開,牆壁上已漆上新漆,十分光潔。
氣象一新,但是,歡迎誰呢?
老區迎上來,「少爺,我已叫他們日夜趕工。」
「很好。」
「柏小姐的品味果真高超,換上淺色,客廳面積像是大了一倍。」
「是,她確是與眾不同的女子。」
「幾時過門?」
振川假裝听不見,「燈飾呢,送來沒有?」
老區說︰「設計師還在找。」
振川退到書房。
看到老區替他抄下不少留言。
孫竟成找過他,叫他盡快回復。
這家伙,又有什麼事。振川本來不想去理他,呀,但寂寞是人類的大敵,寂寞驅使人妥協,振川想一想,終于撥了電話過去。
孫竟成的聲音興高采烈。「振川,我們這里有盛會。」
也許他是對的,放棄一段會令他受折磨的感情,去過舒適幸福的生活。
為什麼要吃苦呢?假如他認為如瑛給他的,別的女孩也可以做到。
「……振川,振川?」
「我在。」
「要不要過來?內人想結識你,還有,我們這里有幾位非常出色的小姐。」
這句話才說完,電話那邊傳來一陣輕盈的嘻笑聲。
振川並不是道學先生,他覺得清脆活潑的笑聲似一只玉手,輕輕招他,心有點癢癢的,嘴角不禁透出一絲笑,老孫是個徹頭徹尾的享樂主義者。
他在那一頭滔滔地說下去︰「我已結婚,自動棄權,眼看手勿動。但是,振川,你仍是金牌王老五,過來,見見我的女眷。」
振川心中懨懨,在如瑛那里踫足釘子,實在想散散心,于是說︰「我立即來。」
老孫歡呼︰「太好了。」
振川淋一個浴,在蓮蓬頭下自言自語︰「柏如瑛啊柏如瑛,出生入死的事你才找我,吃飯跳舞卻同他人。」
懷著一心的傷感,他去赴約。
這一份氣質卻使孫家的女客傾倒。
見慣腦滿腸肥的大月復賈;過份精靈滑頭的青年才俊;以及憤世偏激的藝術家;她們覺得振川溫文、英俊,而且充滿靈魂。
加上孫竟成笑著嚷︰「小姐們,這是我所認識的最後一個獨身小生。先到先得,切莫遲疑。」氣氛更加刺激。
整個晚上,一班女孩子圍住振川。
心酸之余,振川得到一點兒安慰,也喝了不少二十一年的皇家敬禮,感覺上,他似坐在鮮花堆中。
孫竟成一一為振川介紹過她們的名字,但是一時間很難記清楚。
老孫還給了提示︰「桃樂妃的學歷最好,她是執業大律師。瑪嘉烈最漂亮,身材一流。伊利莎白大有來頭,父親是富翁。振川,你瞧,誰說這年頭不是男人的黃金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