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川沒料到老謀深算的王約瑟還打算上演一出拍台子拉隊離場的好戲。
這又何苦呢?為工作結下血海深仇。
「振川,我知道你的為人,你最大的優點,也是缺點,是太講感情。」
振川知道自己太過天真,仍忍不住問︰「不可以靜靜走?」
老王笑,「那就不值六十萬了。」
振川低著頭。
老王拍他肩膀,「酬勞不是問題,振川,你家里頗有節蓄,但能在事業上大施拳腳……你想一想。」
像老王這樣的人,自然懂得攻心。他簡直會得催眠術,振川鄭重思考他的建議,坐立不安。
中午見到如瑛,她一身乳白,灰沉沉天氣中如一朵解語桅子花。
振川不由自主把一切丟在腦後。
他看看如瑛微笑,感覺上已認識她大半生。
以前他約會女孩子,往往十次八次之後還如陌路人,話不投機,被迫放棄。
他急于會晤孫竟成,好把這件事告訴他,但老孫與他的毫毛究竟躲在哪里?
振川替如瑛拉椅子。
他開門見山說︰「若不是你,我已答應他。」
「你不能去。」
振川微笑,「是女性那著名的第六感嗎?」
柏如瑛搖頭,輕輕地說︰「因為三個星期後,亞細亞即將宣布破產,猜猜由誰收購接管亞細亞?」
振川吃驚。
餅半晌,他定下神來,試探地、用低不可聞的聲音問︰「本公司?」
如瑛點點頭。
「哎呀。」
「老王將全軍覆沒。」
「見死不救,未免太不講義氣。」
如瑛「嗤」一聲笑出來,十分俏皮。
振川解嘲地說︰「是,不是我的憂慮,我不過是一只小卒子。」
如瑛還是微笑。
「謝謝你關懷。」
「來而不往非禮也。」
「但是,這些內幕秘聞,你從何得來?」
如瑛一怔,臉上露出難言之隱。
振川即時後悔令如瑛難做,剛想顧左右,如瑛輕輕說︰「我的水晶球告訴我。」
振川笑,「它有沒有告訴你,下期彩票號碼是什麼?」
如瑛只是微笑。
兩人傻氣地笑了一會兒,振川說︰「孫竟成一點兒消息都沒有?」
如瑛不語。
「你會原諒他,是不是?」
如瑛仍然維持緘默。
「我若找到他紐約的地址,告訴他,你已原諒他,好不好?」
如瑛抬起頭來,「你真相信他已赴紐約?」
振川揚起一條眉毛。
「他躲在本市。」
振川大奇,「為什麼?」
「怕我取他的狗命。」
「躲在何處?」
一個意外接另外一個意外,振川覺得何其刺激。
「他叔父家。」
「你一直知道?」
「自然。」
「水晶球?」
如瑛別轉面孔,過一會兒,嘆一口氣。
振川放下心來,她把自己控制得那麼好,真是難得。
如瑛沒有去找孫竟成,纏他、吵他、嚇他、逼他,真是自愛自重。
振川說︰「我去見他。」
「不必了。」
「我有話同他說。」
「請勿提及我的名字。」
振川有點訕訕,如瑛仿佛讀出他的心意。
如瑛說︰「留在本公司,稍後你會獲得晉升。」
那自然,一大幫人跟老王離去,為了安撫民心,非升忠臣不可,這是必然的連鎖反應。
「明天怎麼樣?」振川輕輕問。
如瑛詫異,「明天?」
「我們照樣吃中飯如何,你還沒告訴我令兄有否繼續為難你。」
如瑛微笑,「明天聯絡。」
下午。
可怕的時刻終于來臨。
振川略覺自己渺小懦弱,為安全計而決定留在老公司,但他又想,在整件事里,他唯一的作用便是協助二哥叫大哥好看。
二哥要是真瞧得起他,一早就應該對他發動拉角戰,怎麼會到今天。
這樣一想,振川心安。
老王推門進來,一而再,再而三的禮賢下士。
振川不知怎樣說不。
以不變應萬變的他決定講老實話,硬著頭皮說恕不從命,不能奉陪。
二哥的面色越來越難看,不識抬舉四字呼之欲出。
他沒料到振川會拒絕他,這個小子,他想,一向傻乎乎,只會得出死力,今天是怎麼了。
于是老謀深算的他再付予振川更好的條件。
到這個時候,振川的牛勁發生,一味紅著臉跳著心耍手擰頭。
振川還有一個非常非常非常私人及愚蠢的理由︰他不想逆如瑛的意思。
小小要求而已,她叫他不要走,既然做得到,就讓她高興一下,振川並不稀罕升官發財。
王約瑟舌燦蓮花地直說了三十分鐘,並不見效,怒火中燒,卻不禁暗暗佩服林振川,豈有此理,還沒見過如此百毒不侵的精忠分子,可惜不能把他收在麾下。
老王敗興拂袖而去,叫振川不必入會議室。
振川松一口氣,覺得身上每一個細胞都似被炸彈炸過,渾身累得散開來,連喝三杯咖啡。
三點半,戰事爆發。
連公司里的小女孩子都紛紛交頭接耳︰「什麼事?什麼事?」
球球推門進來,「林先生,我安不安全,可需要尋新工?」
振川嘆口氣,「小角色隨便往哪個小角落躲一躲,總能保得性命。」
「別打啞謎,」球球發急,「到底如何?」
「我們沒事。」
球球松口氣,立即掛上笑臉,高跟鞋咯咯咯奔到別個部門去打探消息。
振川趁大地震當兒騰出時間做私人事。
他打開地址簿,追查孫竟成下落。老孫有什麼事一向不瞞他,振川有他三個電話號碼。
在這一刻,對振川來說,如瑛的事最要緊。
若說她會妖術,他也相信,振川嘆口氣,對他自己說︰「我已入迷。」
第一個電話屬老孫公寓,女佣人說他在紐約。
第二個電話是他父母家,孫老太太認識振川有二十年,君子可以欺其方,振川施詭計︰「伯母,竟成叫我替他買特種煙絲,已經辦妥,你讓他到我處拿還是我同他送去?」
老太太不防振川,立即說︰「我叫他來拿好了。」
「一小時後到我公司來,沒問題?」
「我馬上打電話給他。」
丙然沒離開本市!
真給如瑛猜中。
這小子鬼鬼祟祟,不知搞什麼。
振川再撥第三個號碼,那邊答︰「柏府。」原來是如瑛家,當然,他們曾是未婚夫婦。
「小姐在嗎?」
「小姐在公司。」
振川放下電話,處理一些要緊文件,抬頭看到下班時間已到,準時離去。天天如此倒也好,他想,省多少麻煩。
晚上,老孫現身。
振川打趣他︰「從北美回來才三小時,莫非你也學會飛天遁地之功夫?」
「你怎麼找到我的?」他滿頭大汗。
「有一位朋友告訴我。」
「她是——」
振川打斷他,「她不希望我們提她的名字。」
「我就知道是她!」孫竟成喘息,「怎麼辦呢?她不肯放過我。」
振川冷冷地說︰「你別臭美了,我找你,就是想告訴你,人家根本已經大方冷靜了斷此事,你不必藏頭露尾,裝神弄鬼。」
「什麼?」孫竟成呆住。
振川瞪著他,「你聾了?」
孫竟成緩緩坐下來,呆呆地側起頭,出了一會兒神。
「她肯放過我?」他問。
振川不去理睬他。
「她曾經那麼愛我,什麼,就這樣無聲無息放走我?」
孫竟成自尊大受打擊,突然之間少卻許多存在價值。
振川老實不客氣地說︰「老孫,你如願以償,希望以後別去騷擾她。」
「你說什麼?你黑白講,」孫竟成提高聲線,「我這麼斯文畏羞內向的人,從不主動,一向守禮,人來惹我,我只有躲起來的份,我會去騷擾她?」
振川笑,「那最好了,像你這樣可愛純潔的人,現今世上已不多見了,除出母親懷抱的嬰兒,沒有人比你更天真無知。孫竟成,你太令我感動,以後我真要好好保護你,免你受到社會的污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