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非洲明亮的月色下,他傾訴心事。
「家父在何氏企業工作三十年,是名赤膽忠心的老臣子,何老板十分倚重他,凡事都說︰『濟芳,你看這事怎麼處理』,他是何氏左右手。周末,何家把白色游艇駛出來,叫我們上船玩,何氏夫婦一點架子也沒有。」
子翔听得入神,索性躺在石階上,仰看獵戶星座腰帶上的三粒大星。
「何氏很喜歡我,我與慧象,自幼一起長大。」
子翔微笑。
今天,他打了金枝,他該當何罪。
「少年時慧象十分可愛,我替她補習算術,她對功課興趣不大,何先生一直說︰『慧象,你把歐洲所有名牌都背會了,讀數學公式那樣用功兼好記性,你就是優異生了』。」
子翔靜靜聆听,是有這樣的女孩子,她在中學大學都見過,成日打扮,追貼潮流,把芭比女圭女圭的事業佔為已有。
不過,她們真的漂亮可愛。
蘇坤活嘆口氣。
這個時候,楊牧師走進來,「阿蘇,東京長途電話,何先生找你。」
呵,來了。
子翔看看他。
只見他握一握拳頭,朝自己點點頭,深深吸口氣,到辦公室去接電話。
子翔好奇,他會說些其麼?
低頭認錯?大抵不會,繼續拖延,大有可能。
他說了幾句便出來,嘴角露出一絲微笑。
子翔不方便問他,他們既非手足,又不是老友。
只見他比剛才輕松,一定是找到了解決方法。
他說︰「我們明天離營。」
第二天下午,孩子們在營地操場歡送他倆。
用法語唱出︰「朋友,再見,朋友,你的盛情我將永記,朋友,但願我們有再見一日。」
子翔雙眼潤濕,把孩子擁在懷中。
楊牧師用舊貨車送他們到飛機場。
兩人單獨在一起,開頭沒有話說。
棒一會蘇坤活說︰「科特迪瓦,本來是法國殖民地,盛產象牙,最近十年已禁獵取象牙。」
子翔說︰「所有工藝品中,象牙雕刻最難看,大象是何等高貴莊嚴的動物,為著無謂擺設裝飾殺害牠們,多麼無知殘忍。」
蘇坤活忍不住說,「子翔,你每句話都說到我心坎里。」
子翔笑,「你我是同道中人。」
蘇坤活問︰「听說你是執業建築師?」
「是,女承父業。」
「你與子翊性格不一樣。」
「子翊是我經濟支柱,他時時疏爽地接濟我,全家義工也不是辦法,他出錢,我出力。」
「子翊擔心你。」
「是呀,凡事皆因強出頭。」
蘇坤活笑了,過一會兒他問︰「你不關心我在電話跟何老板說些甚麼?」
「那是你家的事。」
「你講得對,我不應再拖,我同何先生說︰婚事取消,我會回去親自道歉及接受處份。」
子翔吃驚,「就是那樣?」
蘇坤活點點頭。
子翔問︰「會不會家法處份,把你那一對招子挖出來?」
蘇坤活啼笑皆非,「有一件事你與子翊一模一樣,那是你倆的幽默感。」
這時,他的手提電話響起來,他講了幾句,忽然沉吟,抬起頭看子翔一眼,子翔立刻知道事情或許與她有關。
只听得他說︰「我立刻與向督察會合。」
子翔馬上醒覺地抬起頭,留意是否有人接近他們。
子翔越來越覺得蠻荒世界比先進都市更加安全。
蘇坤活說︰「向督察在舊金山。」
子翔揚起一道眉毛。
「子翔,我要換飛機票往舊金山辦一件事,你可願同行?」
子翔笑,「我的家正在灣區。」
蘇坤活點頭,「好極了。」
他有點迷茫,原先以為到了巴基斯坦,安排容子翔與當地慈善機關接觸,即可分道揚鑣。
可是機緣把他倆緊緊拉在一起。
這就是緣份嗎?
他悄悄看容子翔一眼︰短發、小圓臉、小蚌子,無比活力,作風務實。
還有,與他志同道合。
正在盤算,他听到子翔說︰「你可以住我家來,立刻去櫃抬換飛機票,先到進亞米,再轉往西岸。」
上了飛機,一找到座位子翔便呼呼入睡。
蘇坤活打開電子手賬看到一連串電郵。
「阿蘇,這是子翊,子翔沒有給你太多麻煩吧。在社交圈听到一些是非,有人說你與何慧象關系破裂,願聞其詳,阿蘇,三思,勿失大魚。」
蘇坤活苦笑。
接著,是他父親留言︰「坤活,今日何太太來訪,說慧象已起程往北美散心,婚禮無限期押後,這是怎麼一回事?你母親急得團團轉。」
蘇坤活轉過頭去看身邊的容子翔。
熟睡的她一臉稚氣,可是嘴角有一絲堅毅。
是否一見面就喜歡她?
倒也不是,是在一個下午,當她接收到那批孤兒,幫著醫護人員替他們檢查身體的時候,他才對她另眼相看。
蘇坤活看到子翔徒手替一個女孩洗腳上傷口,用鉗子小心翼翼把膿血中的蛆蟲一條條夾出來。
是那種無私的愛心叫他感動。
一個家境小康,在都會長大,建築系畢業的年輕女子,能夠做到那樣,叫他欽佩。
第三章
(7)
接著,未婚妻何慧象趕到,氣焰高漲,像殖民地莊園的奴隸主。
蘇坤活忽然發覺自己根本不認識這名女子。
他彷徨失措,只听得一把聲音在他耳畔說︰再不行動就來不及了,快快悔婚吧。
就這樣,他做了逃婚男子。
而慧象,她也有同感吧,此刻在巴黎或蒙地卡羅的她一定也暗暗松一口氣。
慧象一向不喜歡猴子,第三世界人類對她來說全像猿猴,而他一年中有許多時間都留在貧國。
他輕輕推醒子翔,「起來,喝杯水,到處走走,活動四肢。」
子翔惺忪可愛地睜開雙眼,一時像是不知身在何處,看到蘇坤活的濃眉大眼,才緩緩想起,她微笑,叫一杯橘子汁喝,站起到走廊活動。
半晌返來,問同伴︰「到舊金山何事?」
「協助華裔督察調查非法童工失蹤事件。」
子翔一怔,「等一等,我有無听錯,舊金山有非法童工?」
「是,就在西方繁華都市的後院。」
子翔問︰「有資料嗎?」
資料圖文會令你不安。」
他把手提電腦交到她手上。
子翔開始閱讀。
「啊。」她忍不住叫一聲。
蘇坤活說︰「漁船在碼頭附近發現十四歲男童浮尸,無身份證明文件,頸、腕、足踝均有傷痕,左額角中槍致命。」
照片清晰,男童有一雙棕色大眼,睜得極大,像是想竭力看清這個世界。
「翌日負責婦孺受虐案的向勇督察接到一通匿名告密電話,說男童名叫文匯,是波多黎各走私人口,受雇一間制衣工場。」
「走私人口。」子翔喃喃說。
「將兒童像牲畜般偷運入境作非法勞工,為地下工場牟利。」
「向督察可有突擊檢查該處工場?」
「他怕打草驚蛇,想從我處得到更多數據。」
「你心中有數?」
「對于童工線路來龍去脈,我們略知一二,我這就去與向督察會合。」
「為甚麼殺害這名少年?」
「也許,他想到逃跑,或是投訴。」
「十四歲,應當正為班上漂亮女生及臉上痘瘡煩惱。」
「各人命運不一樣。」
飛機抵。
向督察原來是一名女警,英姿颯颯,一見蘇坤活,笑容滿面迎上來,隨即發覺他身邊還有個女生,臉色馬上一沉。
這一切,都看在子翔眼中,她自動退後一步,輕輕對蘇坤活說︰「有事找我。」
她自己叫車返回公寓。
打開門,丟下行李,第一件事便是喝瓶冰凍啤酒,泡在浴白里洗刷。
然後,她里著浴袍做雞肉三文治大快朵頤。
這時門鈐響了。
有人在門外喊︰「子翔,是琪姐,想煞我了,快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