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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榴圖 第20頁

作者︰亦舒

「一點點,我有觀察能力。」

「勤勤,你沒有到過我家吧,明日來便飯如何?」

勤勤的心「咚」地一聲。

她終于可以看到那位女士了。

能夠使檀中恕置年齡及身份不顧的女子,一定有異常人,勤勤很希望見到她。

勤勤第一次到檀府。

地方寬大,布置十分素雅古樸,一進門,勤勤便知道是夜要失望。

屋子里不像住有女主人。

這種感覺可意會而不可言傳,譬如說,不見瓶花,又譬如說,空氣中沒有一絲香味,連小擺式都不多一件。

勤勤問主人︰「你一個人住這里?」

檀中恕微笑,「難道我應該同什麼人共住嗎?」

勤勤不好意思,輕輕月兌下外套,她原本打算花點勁裝個殷勤誠懇的樣子,現覺沒有必要,便斜斜靠在沙發上。

檀中恕坐在另一頭看她。

佣人在他們當中穿梭斟茶倒水遞糖果點心,他們倆的目光,卻始終沒有離開過對方。

勤勤內心有點慌亂,她怎麼可能是他的對手,身份年齡地位都相差得太遠。

他也在想,這個女孩子,滑不留手,她到底看到多少,知道多少,他們的計劃,又能不能實現。

兩個人都心事重重,越是這樣,表面反而懶洋洋。

是他先問勤勤︰「最近同誰在一起多?」

「我幾乎每天都回家看母親,還有幾位老朋友,也時常走動。」

「仍然談得來?」

勤勤笑笑,「好听的話多听幾句,不好听的話不去理它,有什麼合得來合不來。」

「咦,听上去好像很成熟很看得開的樣子。」

勤勤說︰「父親去世後,很多事便開了竅,一通百通。」

檀中恕看著她。

「吃過苦的人,處世總大方一點,我們知道,幸運並非必然,社會並不欠誰什麼,親友原來可以這樣殘忍。」

檀中恕靜靜聆听。

「寒天喝過冰水之後,地平線突然廣闊,以後,無論誰是誰非,都不再重要,我只希望母親生活得好一點。」

還有,本來還想成名,等到真正有了一點點名氣,卻發覺不是成名的料子。

那一夜,只有他同她兩個人。

起坐間擺著一架檀香木屏風,疏孔雕花,勤勤老是疑心屏風後躲著一個人,穿黑衣蒙黑紗,用一雙漆黑玲瓏的大眼楮偷窺她。

但是沒有,可以看得見屏風後空蕩蕩一個人都沒有。

勤勤反而牽記起那個人來。

檀中恕見她目光閃爍,分外沉默,只當她疲倦。

勤勤問︰「可以參觀一下嗎?」

屋子的實用面積並不是很大,家具少之又少,反而有股特別的味道。

他把勤勤帶到花園,勤勤嗅到一股幽香。

「種的是什麼花?」

「桅子花。」

勤勤一抬頭,月色下看到一株高大的桅子樹,椏杈上結滿肥大白碩的花朵,香入心脾。

這間屋子每一草每一木都經過精心經營。

勤勤說︰「欠位女主人。」

勤勤猜也猜不到的事情發生了,檀中恕忽然說︰「要是你願意的話,你就是這里的女主人。」

勤勤僵住,她的脖子不能移動,眼楮本來看著樹梢的花朵,此刻滯留不動。

餅了很久很久,她听見自己干笑一聲,鎮定地說︰「我已經有彼舒適的寓所,要這麼大的屋子何用,打整維修不易。」

說完轉身回起坐問去。

檀中恕替她披上外套,「我送你回去吧。」

他親自開車送她,一路上再也沒有講話,勤勤一直疑心她剛才听錯了,也許檀中恕只是說︰「誰會願意做這里的女主人」,或是「找個女主人不易」,甚至是「已經有女主人了,正在外游」。

她情願她听錯。

車子一直駛到門口,她還似听到檀中恕說︰「要是你願意的話,你就是這里的女主人。」

勤勤的精神緊張,說錯了,他一定是說錯了。

檀中恕替她拉開車門,「勤勤,請考慮我的建議。」

呀他沒有說錯,她也沒有听錯。

勤勤呆在車廂中,不能動彈。

餅半晌她輕輕問︰「如果我說是,便成為檀宅的女主人?」

「對」

「當然,做女主人必定要履行女主人的職責。」

檀中恕微笑默認。

勤勤下車,「我想一想。」這並非推搪,她糊涂了。

一直到淋完浴,躺在床上,勤勤還似听到檀中恕的建議。

這與求婚,有沒有分別?

勤勤一有問題想不通,便覺得疲倦,她決定逃避。

于是一直睡到日上三竿,不願下床。

在心情最壞、身體最倦的時候,勤勤連電話都不敢听。

客人是女佣放進來的,老實不客氣地站在房間門口叫她。

勤勤一看,頓覺心寬,楊光果真似一道金色的陽光,令她輕松和煦,露出一絲笑意。

「可以進來嗎?」他笑嘻嘻地問。

「當然可以,」勤勤永遠穿運動衣睡覺。

楊光坐在床沿,勤勤發覺他臉上沾著藍色顏料。

他說︰「我帶了幾張畫來,模仿你的風格,十分成功。」

勤勤啼笑皆非,這大抵是全世界第一次由高手抄襲下手。

她跳下床去看畫。

勤勤呆住,楊光說得一點不錯,他做得太成功了,畫得真像真好,完全像文勤勤的性格,但似文勤勤突然功力猛進,打通任督兩脈之後的作品。

勤勤掩住嘴駭笑,沒想到楊光為她會為到這個地步。

她轉身看他,「我愛你,楊光。」

「這次我相信你。」

「你怎麼做得到!」

楊光抱著雙臂微笑,「假如你愛那個人,你不難做到。」

勤勤嘆息一聲,「真不知如何謝你。」

「你知道的,」他停一停,「不過算了。」

「這些畫真的沒話講。」

「勤勤,你也絕對可以做到這個地步,不過最近你的心已煩,你的意已亂,暫時你根本不想動筆。」

「真要命,楊光,都給你說中了。」勤勤掩住面孔。

楊光說︰「一夜成名,心理負擔太重,難以舉筆。」

「也不致于這樣吧?」

楊光伸出雙手,搭住勤勤肩膀,把她轉過來,看到她眼楮里去,「那麼只有一個答案,通常女性在戀愛的時候,心慌意亂,坐立不安,不要說是工作,連日常生活都難以應付。」

勤勤一怔,「去你的,」她推開他,「開什麼玩笑。」

楊光笑了,側著頭說︰「你或許已愛上了我而懵然不覺。」

勤勤也笑,「天下會有這樣滑稽的事。」

「怎麼沒有,當局者迷,往往待發覺時已經太遲。」

「沒有可能,」勤勤反駁,「不會的,我太清醒了。」

「人的通病是過于高估自身,勤勤,你仔細想想。」

「不要再打趣我,」勤勤臉色大變,「我們換個題目。」

楊光詫異,勤勤一向玩得起,為何今日舉起白旗。

「就這樣吧,三個月內,我可以提供足夠的數量給你。」

勤勤並沒有回答,她怔怔地坐著出神,听而不聞。

「文勤勤。」楊光蹲下喚她。

「我送你出去。」她卻站起來。

「目的達到,也該逐客了。」他拉拉她蓬松的長發。

「楊光,隨時心血來潮,你都可以來坐。」

把他送走,勤勤才發現,畫角的簽名,他都仿得似模似樣。

這個可愛的人。

但他錯了,勤勤自言自語,沒有人在戀愛中,她只是受整件事的神秘氣氛迷惑,以致無心工作。

勤勤的新畫受到贊賞,畫評人說,如果文勤勤以這樣的級數進步,不消三年,那些努力創作三十周年的前輩需要購備手帕擦汗。

當然是夸張的。

但這次勤勤卻覺得寬慰,由此可見楊光才華橫溢。

向畫廊推薦這位老友的機會似乎己告成熟。

但是開口需要技巧。

自從那一日起,每周回畫廊開工作會議變成一項苦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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