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點點,我有觀察能力。」
「勤勤,你沒有到過我家吧,明日來便飯如何?」
勤勤的心「咚」地一聲。
她終于可以看到那位女士了。
能夠使檀中恕置年齡及身份不顧的女子,一定有異常人,勤勤很希望見到她。
勤勤第一次到檀府。
地方寬大,布置十分素雅古樸,一進門,勤勤便知道是夜要失望。
屋子里不像住有女主人。
這種感覺可意會而不可言傳,譬如說,不見瓶花,又譬如說,空氣中沒有一絲香味,連小擺式都不多一件。
勤勤問主人︰「你一個人住這里?」
檀中恕微笑,「難道我應該同什麼人共住嗎?」
勤勤不好意思,輕輕月兌下外套,她原本打算花點勁裝個殷勤誠懇的樣子,現覺沒有必要,便斜斜靠在沙發上。
檀中恕坐在另一頭看她。
佣人在他們當中穿梭斟茶倒水遞糖果點心,他們倆的目光,卻始終沒有離開過對方。
勤勤內心有點慌亂,她怎麼可能是他的對手,身份年齡地位都相差得太遠。
他也在想,這個女孩子,滑不留手,她到底看到多少,知道多少,他們的計劃,又能不能實現。
兩個人都心事重重,越是這樣,表面反而懶洋洋。
是他先問勤勤︰「最近同誰在一起多?」
「我幾乎每天都回家看母親,還有幾位老朋友,也時常走動。」
「仍然談得來?」
勤勤笑笑,「好听的話多听幾句,不好听的話不去理它,有什麼合得來合不來。」
「咦,听上去好像很成熟很看得開的樣子。」
勤勤說︰「父親去世後,很多事便開了竅,一通百通。」
檀中恕看著她。
「吃過苦的人,處世總大方一點,我們知道,幸運並非必然,社會並不欠誰什麼,親友原來可以這樣殘忍。」
檀中恕靜靜聆听。
「寒天喝過冰水之後,地平線突然廣闊,以後,無論誰是誰非,都不再重要,我只希望母親生活得好一點。」
還有,本來還想成名,等到真正有了一點點名氣,卻發覺不是成名的料子。
那一夜,只有他同她兩個人。
起坐間擺著一架檀香木屏風,疏孔雕花,勤勤老是疑心屏風後躲著一個人,穿黑衣蒙黑紗,用一雙漆黑玲瓏的大眼楮偷窺她。
但是沒有,可以看得見屏風後空蕩蕩一個人都沒有。
勤勤反而牽記起那個人來。
檀中恕見她目光閃爍,分外沉默,只當她疲倦。
勤勤問︰「可以參觀一下嗎?」
屋子的實用面積並不是很大,家具少之又少,反而有股特別的味道。
他把勤勤帶到花園,勤勤嗅到一股幽香。
「種的是什麼花?」
「桅子花。」
勤勤一抬頭,月色下看到一株高大的桅子樹,椏杈上結滿肥大白碩的花朵,香入心脾。
這間屋子每一草每一木都經過精心經營。
勤勤說︰「欠位女主人。」
勤勤猜也猜不到的事情發生了,檀中恕忽然說︰「要是你願意的話,你就是這里的女主人。」
勤勤僵住,她的脖子不能移動,眼楮本來看著樹梢的花朵,此刻滯留不動。
餅了很久很久,她听見自己干笑一聲,鎮定地說︰「我已經有彼舒適的寓所,要這麼大的屋子何用,打整維修不易。」
說完轉身回起坐問去。
檀中恕替她披上外套,「我送你回去吧。」
他親自開車送她,一路上再也沒有講話,勤勤一直疑心她剛才听錯了,也許檀中恕只是說︰「誰會願意做這里的女主人」,或是「找個女主人不易」,甚至是「已經有女主人了,正在外游」。
她情願她听錯。
車子一直駛到門口,她還似听到檀中恕說︰「要是你願意的話,你就是這里的女主人。」
勤勤的精神緊張,說錯了,他一定是說錯了。
檀中恕替她拉開車門,「勤勤,請考慮我的建議。」
呀他沒有說錯,她也沒有听錯。
勤勤呆在車廂中,不能動彈。
餅半晌她輕輕問︰「如果我說是,便成為檀宅的女主人?」
「對」
「當然,做女主人必定要履行女主人的職責。」
檀中恕微笑默認。
勤勤下車,「我想一想。」這並非推搪,她糊涂了。
一直到淋完浴,躺在床上,勤勤還似听到檀中恕的建議。
這與求婚,有沒有分別?
勤勤一有問題想不通,便覺得疲倦,她決定逃避。
于是一直睡到日上三竿,不願下床。
在心情最壞、身體最倦的時候,勤勤連電話都不敢听。
客人是女佣放進來的,老實不客氣地站在房間門口叫她。
勤勤一看,頓覺心寬,楊光果真似一道金色的陽光,令她輕松和煦,露出一絲笑意。
「可以進來嗎?」他笑嘻嘻地問。
「當然可以,」勤勤永遠穿運動衣睡覺。
楊光坐在床沿,勤勤發覺他臉上沾著藍色顏料。
他說︰「我帶了幾張畫來,模仿你的風格,十分成功。」
勤勤啼笑皆非,這大抵是全世界第一次由高手抄襲下手。
她跳下床去看畫。
勤勤呆住,楊光說得一點不錯,他做得太成功了,畫得真像真好,完全像文勤勤的性格,但似文勤勤突然功力猛進,打通任督兩脈之後的作品。
勤勤掩住嘴駭笑,沒想到楊光為她會為到這個地步。
她轉身看他,「我愛你,楊光。」
「這次我相信你。」
「你怎麼做得到!」
楊光抱著雙臂微笑,「假如你愛那個人,你不難做到。」
勤勤嘆息一聲,「真不知如何謝你。」
「你知道的,」他停一停,「不過算了。」
「這些畫真的沒話講。」
「勤勤,你也絕對可以做到這個地步,不過最近你的心已煩,你的意已亂,暫時你根本不想動筆。」
「真要命,楊光,都給你說中了。」勤勤掩住面孔。
楊光說︰「一夜成名,心理負擔太重,難以舉筆。」
「也不致于這樣吧?」
楊光伸出雙手,搭住勤勤肩膀,把她轉過來,看到她眼楮里去,「那麼只有一個答案,通常女性在戀愛的時候,心慌意亂,坐立不安,不要說是工作,連日常生活都難以應付。」
勤勤一怔,「去你的,」她推開他,「開什麼玩笑。」
楊光笑了,側著頭說︰「你或許已愛上了我而懵然不覺。」
勤勤也笑,「天下會有這樣滑稽的事。」
「怎麼沒有,當局者迷,往往待發覺時已經太遲。」
「沒有可能,」勤勤反駁,「不會的,我太清醒了。」
「人的通病是過于高估自身,勤勤,你仔細想想。」
「不要再打趣我,」勤勤臉色大變,「我們換個題目。」
楊光詫異,勤勤一向玩得起,為何今日舉起白旗。
「就這樣吧,三個月內,我可以提供足夠的數量給你。」
勤勤並沒有回答,她怔怔地坐著出神,听而不聞。
「文勤勤。」楊光蹲下喚她。
「我送你出去。」她卻站起來。
「目的達到,也該逐客了。」他拉拉她蓬松的長發。
「楊光,隨時心血來潮,你都可以來坐。」
把他送走,勤勤才發現,畫角的簽名,他都仿得似模似樣。
這個可愛的人。
但他錯了,勤勤自言自語,沒有人在戀愛中,她只是受整件事的神秘氣氛迷惑,以致無心工作。
勤勤的新畫受到贊賞,畫評人說,如果文勤勤以這樣的級數進步,不消三年,那些努力創作三十周年的前輩需要購備手帕擦汗。
當然是夸張的。
但這次勤勤卻覺得寬慰,由此可見楊光才華橫溢。
向畫廊推薦這位老友的機會似乎己告成熟。
但是開口需要技巧。
自從那一日起,每周回畫廊開工作會議變成一項苦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