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退出楊子,不干我事。」
「你退得及時。」
「天翻地覆,楊子可會關門?」
「啐!」
楊汝得已大徹大悟,哈哈大笑,掛上電話。
之珊覺得父親有人情味,夠豁達,她替他高興。
比他更看得開的是談雅然女士。
她找之珊︰「你替我買日本某牌子乳霜……」
之珊百忙中勸說︰「那只牌子北美不準進口,自有原因,據說含一種有毒化學品,面孔漂得雪白,卻中了劇毒,如何是好?」
「叫你買就買,航空速遞到。」
「是是是。」
談雅然絕口不提楊子近事。
之珊試探︰「母親可有看報?」
「我仍識字。」
「可是很熱鬧?」
「不管我事,不過,之珊,你逼虎跳牆,小心為上。」
「我明白。」
「我擔心你同之珩。」
「我們知道該怎樣做。」
「是嗎,孫伯母的女兒要嫁黑人,生黑孫,她也說知道怎麼做,李阿姨的兒子堅決要到非洲某國難民營當三年義工醫生,他也說知道該怎麼做。」
「不要緊,他們有朝一日也會為人父母,就遭到報應。」
「快奇包裹來。」
之珊百忙中去替母親買乳霜。
才三瓶日晚霜兩盒粉,五位數字。
之珊看著賬單,「你有沒有搞錯?」
售貨員陪笑,「楊小姐,這只牌子是比較貴。」
之珊嘆氣,「簡直不道德呢。」
有人在身後叫她︰「之珊。」
之珊警惕,一轉頭,看見劉可茜。
之珊沉默。
「真巧,之珊,這百貨公司二樓有咖啡座,去坐一會可好?」
之珊點點頭。
咖啡座上三三兩兩坐著逛街累了的憔悴名媛,之珊覺得格格不入。
「這里的妒忌蛋糕不錯。」
「這種蛋糕,好吃得叫其他甜品妒忌——誰想出來的名字?」
劉可茜不回答。
之珊問她︰「為甚麼回來?」
她黯澹地笑,「不舍得。」
「多出丑。」
「叫楊汝得多看一眼,在所不計。」她死心塌地。
「他已是個糟小老頭,王晶晶事件把他徹底摧毀,你見到也不會認得他,今日他養魚種花過日子,不問世事,不看新聞。」
劉可茜張大嘴,又合攏。
「有人召你回來,是誰?」
「你知道是誰。」
之珊嘆口氣。
「之珊,當初你愛這個人,我們都擔心。」
之珊覺得可笑,劉小姐自己一筆糊涂賬,又來管別人的閑事。
之珊問︰「甄某答允你甚麼?」
「他說可為我出口氣。」
「當日你情我願,為甚麼越想越不甘心?」
劉可茜低下頭。
「本來給你自己一點時間,你會找到更好的人更佳工作,現在你一次又一次提醒大眾,你是怨毒棄婦,人家怎麼看你呢?」
劉可茜不出聲。
從前,之珊在學校有煩惱,給男同學欺侮,與她過不去,逼得她哭,總由劉可茜勸慰她,沒想到今日事情完全調過來。
她低聲說︰「這兩天,已經找不到甄氏,他好像失蹤似。」
「來,我帶你見家父。」
「之珊——」
「見過他你會明白。」
之珊駕車把劉可茜載到近郊,車子在平房附近停下。
罷好楊汝得穿短褲背心捧著一只皮蛋缸出來,與鄰家老太太交換種花心得。
劉可茜大惑不解,「我們不打算進去,難道是等他出來?」
之珊只覺淒愴。
她根本已經不認得他了,還念念不忘復仇、仍然不甘心,一次又一次回顧這一段失去的感情。
之珊輕輕說︰「那穿短褲的人就是他。」
劉可茜變色,「之珊,你說甚麼?」
「看仔細點,那是楊汝得。」
楊汝得教老太太如何處理大理花過冬,聲音很響亮,可以听見他這樣說︰「把大量灰土埋在根部,可以保暖……」
劉可茜發覺那中年漢的確是不久之前風流倜儻,運籌帷幄的楊汝得。
她如遭雷擊般呆住。
說完話,楊汝得回轉屋內。
最最不可思議的事發生了,他忽然咳嗽一聲,又趁無人看見,在門前吐了一口痰。
劉可茜耳邊嗡嗡響。
門終於 一聲關上。
半晌,劉可茜顫聲問︰「怎麼可能?」
「他自得其樂,優哉悠哉,有何不可?」
「可是——」
「不用每星期到銀行區最名貴理發店,不再穿意大利西裝皮鞋,不必往著名菜館午膳,不再打理楊子行……他已恢復自我。」
劉可茜發呆。
「他不再是你認識的楊汝得,你已獲得釋放。」
之珊把車駛走。
回到銀行區,她把劉可茜放下。
下班時分車擠,之珊緩緩又兜回行人斑馬線,發覺劉可茜仍在原來的地方呆若木雞般站著。
之珊嘆口氣,加油把車子駛走。
她約了姐姐。
之珩留她吃飯,之珊光喝茶。
「天氣熟,胃口差。」
「到底年輕,身體任你糟蹋,不像我,生過兩名,靈肉分家,不吃飯,半夜胃痛得打滾。」
「甄座聰失蹤了。」
「那多好,他自動棄權,公司由我打理,現階段我正整理門戶,不久,當可振興楊子。」
「之珩你真能干。」
「現成的位置我坐上去算是甚麼,外公白手興家,從無變有才有本事。」
之珩親手盛一碗杞子炖雞湯給妹妹。
之珊問︰「孩子們呢?」
「補習中文去了。」
「姐夫為甚麼還沒來?」
之珩不出聲。
到了這個時候,之珊也看出端倪,她覺得突兀,「不會吧,你倆一向是共進退的恩愛夫妻。」
之珩忽然反問︰「誰說的?」
之珊答︰「我們觀察所得。」
之珩笑了,「你多久才看見我們一次?」
之珊感慨無比,「他不來了?」
「他說他不想做二號楊汝得︰為著一間公司僕身僕命,到頭來被人譏笑靠岳父妻子吃飯。』
之珊不出聲。
「我與他,其實貌合神離,各有工作各有朋友,為著子女,周末才走在一起。」
「我們竟不知道。」
「之珊,你才是父母中心,誰來理我。」
「之珩,對不起,我還以為是你丟下妹妹。」
「之珊,不要內疚,不是你的錯,環境如此,我不得不早日離家,我不慣看著別的男人與生母親密。」
「與姐夫鄧景新再也無和好機會?」
「我們之間並無第三者,若不離婚,亦可拖著,不過我已申請分居,他也不反對。」
「孩子們呢?」
「因是和平分手,對小孩傷害減至最低。」
「他們對新學校習慣嗎?」
「照樣是AAA。」
之珊低下頭,「真沒想到。」
「聖誕期間,孩子們會回去探訪父親,我們之間很客氣,有事我仍然請教他。』
「既然如此,為甚麼要離婚?」
「因為在他面前更衣,深覺尷尬,怕他會乘機提出要求。」
之珊頓足,「怎麼會變成這樣。」
「因為感覺消失。」
「之珩,人怎麼會變心?」
「這是我們天性、我們一直追求更好的,我們渴望完美,這股動力,使我們進化成萬物之靈,也叫人類變成最可怕動物。」
「貪得無厭。」
「是,在煤氣時代縮了手就沒有電器了。」
「在感情上不能專一嗎。」
「楊之珊,你是在說你自己吧,」之珩微笑。
「是,」之珊點頭,「我不想再更換男伴。」
「不怕,今人對女性的禁例已經放寬,不比母親那代,離婚婦人要遭人歧視。」
之珊松口氣,「多謝支持。」
「真沒想到姐妹又恢復談天說地。」
之珊過去握住姐姐的手。
之珩有電話進來。
說半晌,都是私人事,有人約她,她客氣推卻。
社會勢利,不知是誰說的,但凡女承繼人,全是美女,故此,兩子之母楊之珩,也不乏追求者。
她吃自己,幾時一高興,請起客來,人人得益。
甚麼結過婚,生過孩子這些,在她來說不是缺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