夔母沉吟了會兒,便主動開口,「吉兒,我听你的口音很熟悉,不知你家住何處?」
「我是京城人士。」吉祥抬起秀臉,扯開一抹淡淡的微笑。
听見「京城」兩個字,夔母突然呆呆愣住,彷佛瞬間墜入一團夢境里,整個人迷迷茫茫的。
「怎麼了?」她不解地傾身。
夔母漸漸回過神來,幽幽嘆了口氣,「我在想,真巧,我未來兒媳婦也住在京城里,她名字里也有個‘吉’字,叫做惠吉祥。」
「哦。」吉祥不曉得該說什麼,只好低應著。
夔母偏頭想了想,忽然又問︰「對了,你听說過京城有個惠家嗎?他家專門引進一些海外進來的稀有番貨,在城里最熱鬧的地方有間佔地不小的鋪子,叫做惠源堂。」
吉祥莞爾。「我知道啊,他們的貨色,听說在京城里氏一等一的。」
夔母聞言精神一振,眼里霎時燃起一道熱切的光彩。「對對,他們家夫人走得早,不曉得惠老爺現子怎麼樣?過得好不好?他生了三個女兒,最小的那個九時我兒媳婦了。」
「惠老爺……他很好,惠家生意向來不錯。」吉祥怯怯說著,美眸不覺定在夔母身上,久久移不開。
夔山的母親對惠家似乎懷有很深的感情,听說她年輕時受過母親的恩惠,兩人如親姊妹一般……
細節她不清楚,但母親走了那麼久,這些都是陳年往事了,兩家人十幾年不見,她卻還記掛著他們呢!
「那他們三個女兒呢?你听說過嗎?」
「她們……都過得很好,大女兒嫁給青梅竹馬的表格,也是做生意的;二女兒嫁了狀元郎,現在是無憂無慮的官夫人;小女兒嘛……因為惠家沒有男丁,她便學著打理惠源堂的生意,好像打算將來繼承家業。」說到自個兒,眼眶驀地發熱,嚇得吉祥趕緊別開臉。
幸好夔母沒注意她的異樣,緊緊抿著唇,又墜入自己的迷夢里。吉祥忽然對她感到非常好奇,她年輕時,肯定是個閉月羞花的美人,歲月雖在她安詳的臉上留下刻痕,卻掩不住那曾有的光彩。
夔山和她的母親,都是生性簡樸的人,住得普通,吃得也普通,不大不小的宅院,前後庭院處處植滿菜蔬,夔母每天醒來,就是照顧身邊這些花花草草,粗重的活兒有夔山幫忙。
她話不多,也不常笑,但柔和的臉容並不顯得刻薄,年級雖然大了,行至之間卻有一種嫻靜的優雅,和……一股化不開的愁。仿佛看到自己老年的模樣,吉祥自嘲地笑笑。這麼一想,她和夔母之間忽然顯得份外親近。
「夫人,您還好嗎?」吉祥見她好像還沉淪在夢里,想到自個兒也常常這樣,怕她越陷越深,便想將她拉出來。
夔母恍若未聞,失落地喃道︰「早該去迎娶了,究竟鬧什麼脾氣……」
「嗯?」吉祥詫異地屏住呼吸,心中一動。早該?
「沒什麼、沒事兒……」夔母終于回過神,笑了笑又拍拍自己的臉頰。看著桌上的菜豆已經都弄好了,便起身對吉祥微笑,「辛苦你了,你是客人,還叫你幫忙剝豆子。」
「我怎麼是客人呢?」吉祥真誠地綻開笑容,「多虧夔捕頭救了我,怎麼報答都嫌不夠,剝剝豆子算得了什麼,若還有什麼能幫忙的,您千萬別客氣。」夔母仔細瞧著她,溫柔慈目目光充滿了贊許。「你真是個好姑娘,將來誰娶了你,是他的福氣。」
埃氣?呵……吉祥心頭飄過一絲苦澀,她身上最最沒有的,大概就是福氣吧!「我那媳婦兒跟你一樣,也是個很好的姑娘,很乖巧,年年都送來許多貼心的禮物……」
夔母嘴里說來說去,都是她未過門的媳婦兒。吉祥听了實在尷尬,也許是表情露出古怪,夔母見狀,竟然對她板起臉。
「你不信啊?來來,我讓你瞧瞧,那可不是普通的禮品,一看就知道她是全心全意為咱們山兒準備的。」
說著,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拉著她的手就往自己的臥房去。她房里有個上了鎖的五斗櫃,得先拿鑰匙轉開,再從中抱出一直精美的木匣子,珍重的放到床上。
打開來,里頭全是吉祥從前送來的玩意兒,一樣不差。
第4章(2)
吉祥只看一眼,鼻頭忽然酸酸的,喉里梗著什麼似的。
「你看看這個,這畫師她五歲時送來的,是她親手畫的,你瞧多有意思……」夔母一一拿起來把玩,眉飛色舞的,這些一文不值的小玩意兒,在她眼里彷佛是稀世珍寶。
畫紙都發黃了,她小時候畫得真丑啊!
吉祥忍著胸口陣陣激動,努力地淡下口氣,又問︰「這些小玩意兒,看來是送給夔捕頭的,怎麼卻是夫人保管呢?」
「男人天性就是粗魯,他們哪懂得收拾東西?」夔母珍惜的把東西一一放回匣子,理所當然的回她,「家里貴重的物品當然是放我這兒才妥當。」
「原來是這樣。」吉祥幽幽地垂下眼眸,不再言語。
原來真正在乎這樁婚事的,是夔母。難怪叫她隱姓埋名,難怪需要遮遮掩掩,他的意思,她完全明白了。
風兒輕輕吹,午後,陽光遍灑。
吉祥坐在秋千上蕩啊蕩,身子被曬得暖洋洋的。
很好啊,她原本就要專心繼承家業的,嫁了人,爹爹要怎麼辦呢?該慶幸夔山是個好人,危難之際出手相救;該慶幸夔山是個君子,從未給她什麼虛幻的期待,她只要把剛剛刻入心版的身影抹去就好,以後各奔天涯,兩不相干。
「喝——」一聲暴喝,夔山的臉忽然湊近,又黑又大的眼珠子就這麼落在她鼻前。「你做什麼啊?」她瞪著它,眨眨眼,不禁咯咯咯地笑了起來。這麼大個男人,還玩這種小孩子把戲?
夔山眼楮彎彎亮亮的,雙手背負身後。
「猜我給你帶了什麼?」
「嗯?」
吉祥迷惑地睜著美眸,搖搖頭。「我笨死了,不猜。」夔山伸出手,是一串糖葫蘆。
看了眼,吉祥啟唇輕笑。「我又不是小孩子,買這個作啥?」
他登時有些發窘,俊臉升起一抹薄薄的暈紅。「呃……因為不曉得該買什麼,你們姑娘家的東西,我拿在手上多別扭。」
「啊?」吉祥听了,頓時啼笑皆非。那就別買啊,她又沒叫他買——想到這兒,又莫名其妙的低笑起來。
夔山著迷的深深注視著她,等她笑完了,才把湯葫蘆串塞到她手上,又從院子角落拉來一張木頭凳子,坐到她身邊,說起自己剛剛回衙門,如何和毛縣令商議有關她的事。
話說啊,那縣太爺听說他把騰龍寨燒了,當場嚇得是魂不附體。他又請求加派人手護送吉祥回去,他老人家一听,心里是千百個不願意,生怕途中遇見同一批山賊,那豈不是凶多吉少?
如此討價還價,說上半天,總是不成,搞得他心頭火頓起,不得已只好托出吉祥來歷不凡——她可是本朝第一紅人、當今丞相蘭檄的小姨子啊!
縣太爺听完又是一驚,敲了他腦袋一記,反怪他怎不早說,接著立刻見風轉舵,不但要派大批人馬、浩浩蕩蕩的護送她回京,還要親自接待她到私宅好好款待。
這毛縣令不是不好,只是沾染官場習氣,又怕事又愛巴結。
他怕她去了縣令私宅不自在,不得已只好推說︰「萬萬不可啊!惠姑娘不喜奢華排場,大把陣仗恐怕驚擾了她……驚擾了她老人家,咱們擔待得起碼?」好說歹說,費盡唇舌,毛縣令這才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