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露怔住,冷汗自背脊淌下。
「第三,她會知道,秦聰若果提走所有現款,他不會呆坐家里看電視。」
玉露這時也看出了破綻。
「還有,金瓶不會頭一個就懷疑秦聰。」他感慨萬千。
這個時候,他想到金瓶種種好處來。
玉露將臉埋在手中。
「那一點點錢,不過夠付佣人薪水,水電煤費,我要來有什麼作為?我認識金瓶那麼久,她從來沒提過一個錢字,你應該學習。」
玉露呆呆坐在一角。
他一聲不響出去了。
把吉甫車駛到路口,看見一輛小轎車前輪陷進路溝,駛不出來,司機是一中年太太,束手無策。
他下車來,「需要幫忙嗎?」
她急急說︰「所有緊急電話都打不通,我站在這里足足二十分鐘。」
「不怕,我有辦法。」
他自車尾取出尼龍繩,一頭綁在轎車頭,另一頭綁吉甫車尾,輕輕一拖,中年太太的車子重新回到路上。
「謝謝你。」
秦聰把繩子收起來,「你可感到地震?」
「就是有,心一慌,車子失控,滑落溝中。」
秦聰想一想,「這位太太是我家對鄰吧。」
「是,」她微笑,「我姓張。」
「張太太,你小心,如無急事,還是立刻回家的好。」
張太太忽然問︰「那你呢?」
「我?」秦聰聳聳肩,「我四處看看。」
他回到車上,把車駛走。
再次面對面,這次更近,他都沒把她認出來。
金瓶悲哀地想,他的心中若果沒有她,說什麼都想不起來。
她知道她的樣子變了,康復途中,丟棄許多舊時習性,容貌也隨矯型改變。
但是至少他該認識她的眼楮。
他一向最喜歡輕輕撫模她的眉與眼。
她呆了一會,把車回頭駛。
是,提走所有款項的人正是金瓶。
對她來說,查到他倆的銀行戶口號碼,扮秦聰,冒簽名,都輕而易舉。
她深知玉露小心眼,發現存款消失,一定心慌意亂,換了是她,也會陣腳大亂︰就快生養,全無生計,家里男人又有不良嗜好。
玉露根本沒有持家經驗,這半年來只看見一疊疊賬單以及一個魂不附體的男人,不由她不心怯。
錢不見了,錢去了何處?
玉露團團轉。
金瓶在對面可以清晰看見她在客廳里摔東西。
金瓶搖搖頭,師傅寵壞了她,玉露早已忘記孤兒院里的艱難歲月。
金瓶靜坐下來看書,她手中拿著咆吼山莊。
有人按鈴。
她去開門。
門外站著玉露,面腫眼紅,她哭過了。
奇怪,左看右看,怎麼都不像一個買凶殺害同門師姐的壞人。
但是,師傅時時告誡他們︰人不可以貌相,行走江湖,最需要提防三種人︰美貌女子、小孩,以及老人,看上去越無辜越是厲害。
她問︰「王太太,有什麼事?」
「上次多謝你的參茶。」
玉露手上提著一籃水果。
「還有呢,請進來坐。」
她果然找上門來了,以為是陌生人,多說幾句沒有關系,話憋在心里太久,不吐不快。
金瓶斟出一杯參茶,玉露一口氣喝下。
金瓶看住師妹微微笑。
也許,師妹從頭到尾沒有好好看清楚過她,玉露只知金瓶是她假想敵,打倒金瓶,她就可以做第一號,其它一概不理。
玉露忽然說︰「這屋里有一股辛辣的香氣。」
「呵,是我點燃的檀香。」
「從前,我一個親戚也點這種香。」她說的是師傅吧。
金瓶心中嘆息,粗心呵玉露,檀香平和哪有這樣迷惑。
玉露說︰「張太太,你家居真簡潔。」
金瓶又笑笑。
「我就快生養了,有點害怕。」玉露說出心事。
「今日醫學進步,生育是平常事。」
「沒有長輩照顧,我又無經驗。」
「王太太,你有丈夫在身邊,又有好幾個佣人,比起我是好多了。」
玉露卻仍然問︰「萬一有什麼事,我可否到你家按鈴?」
金瓶微微笑,「當然可以,鄰居應當守望相助。」
這時,胎兒忽然蠕動一下,隔著衣服,都清晰可見。
「是女嬰嗎﹖」
「你怎麼知道﹖有經驗到底不一樣。」
金瓶取出糕點招待。
玉露說︰「張太太,與你聊幾句舒服多了。」
「有空常常過來。」
她送她到門口。
玉露猶疑一下說︰「你這里真親切。」
金瓶看到師妹眼楮里去,「是嗎,那多好。」
必上門,金瓶把客人喝剩的茶倒掉,洗淨杯子。
茶里有什麼?呵,不過是一種令人精神略為恍惚的藥粉。
金瓶重新拾起書細閱。
那天晚上,秦聰滿身酒氣回到屋里。
他真怕有人通宵在等他回來算賬。
到睡房一看,只見玉露臉色蒼白,一身是汗,躲在牆角顫抖。
秦聰訝異地說︰「錢不見了,也不需怕得這樣。」
「不,我看見了她。」
「誰﹖」
「金瓶,金瓶在這間屋里,我听見她呼吸,看見她身影。」
秦聰忽然對金瓶無限依戀,他說︰「那麼,請她出來說話。」
玉露驚問︰「那可是她的精魂?」
「她還是同從前一般清麗幽靜嗎,是否不說一句話,有無輕輕握住你的手?」
聲音中無限繾綣,終于,變成嗚咽。
這時,有輛黑色房車在他們對鄰停住。
一個黑衣人下了車,司機立刻把車開走,大門打開,他走進去,門又開上。
屋主人說︰「真高興見到你。」
客人輕輕擁抱她,「不是親眼見到你,真不放心。」
他走到窗前,看到對街去。
對面的小洋房地勢比較高,晚上,開了燈,室內大致可以看得清楚。
這時,屋里只開著幾盞小燈,不見有人。
「他們就住對面?」
「是,就這麼近。」
「听你說,你見過他們?」
「仍然金童玉女模樣,玉露越來越會妝扮。」
「看上去也愈發似你,很明顯,她一直想做你。」
「為什麼要做我?同門只得三人,大可相親相愛,世上多的是資源,取之不盡,大把異性,可供挑選,她的世界何其狹窄。」
「今日我在飛機場,看到一個美貌洋女穿一件T恤,上邊寫著『太多男人,太少時間』,態度輕佻但是正確。」
他倆一直站在窗前。
不久,二樓寢室出現了兩個人影。
那個高大的是男子,忽然伸手去推開女子。
「他們在爭吵。」
「每天如此。」
「兩人並不相愛。」
「你說得對。」
「為什麼還在一起?」
「他們不認識其它人,生活圈子只得那麼大,除此之外,只有酒吧里的陌生人,秦聰最常見的人,是一個叫哈的小毒販。」
「你都知道。」
「我曾跟住他一天,他渾然不覺,師傅教的工夫,全丟在腦後,回程我故意把車子駛下溝邊,他還幫我拖車,完全不提防任何人,他是放棄了。」
黑衣客人轉過身子來,他正是沈鏡華,「你呢,金瓶,你的世界又有多大,你還打算花多少時間住在這間小屋里,盯著對鄰一舉一動?」
金瓶听了,毫不生氣,她就是這點聰敏︰知彼知己,願意接受忠告。
「你說得對,我該走了。」
沈鏡華有意外驚喜,「金瓶你不愧是聰明人。」
金瓶微微笑。
是,她要做的已經完全辦妥,她已撒下腐敗的種子。
「幾時走,就今晚好不好?」
今晚,明晚,沒有分別。
「越快越好,金瓶,但願你永遠放棄復仇的意願。」
金瓶輕輕說︰「我明白。」
「我真替你高興。」
金瓶說︰「待我去收拾一下。」
「我在樓下等你。」
金瓶所有的身外物,可放進一只旅行篋里,拎了就走,真正難以想象,她竟這樣生活了整個月,是重新開始的時候了。
她模一模空白的牆壁,「我要走了。」她輕輕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