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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門 第9頁

作者︰亦舒

他們笑作一團。

是,也有開心的時候,玉露把浴室與廚房用品放好,二話不說,先煮下一鍋雞粥,民以食為天。

金瓶站在露台上呼吸新鮮空氣。

「來,我們三人去逛科技市場。」

「秦聰,只有你才有興趣。」

「我送一部顯示器可戴在頭上的私人電腦給你,主機只手掌大,輕巧無比。」

金瓶笑,「是,戴上煩惱全無,步步高升,姻緣美滿,五世其昌。」

「師兄,我陪你。」

「你倆小心一點。」

秦聰忽然轉過頭來,溫柔地答︰「知道了,小母親。」

玉露換件衣服,戴上鴨舌帽與師兄出去。

金瓶輕輕走到鄰舍,敲兩下門,她與他早已約好。

棒壁公寓門打開,沈鏡華笑看出來,他光看上身,正在听音樂,金瓶一側耳,知道是黃河大合唱。

她輕輕坐下來,不知不覺,他們越走越遠,不知幾時才可以返回家鄉。

沈君套上襯衫,斟一杯香檳給她。

金瓶說︰「告訴我多一點。」

「我比你大八歲,從前有過許多女友,我一向不喜歡小女孩,這次真例外,女性對我有口皆碑。」

「不不,不是這些。」金瓶微笑。

「婚後我會立刻撥一筆產業到你手中,隨便你要不要孩子。」

「鏡華,他們還在人世嗎?」

沈鏡華一怔,「誰?」

「我的生父母。」

終于開口了,沈君凝視她,這美麗而可憐的女子。

「是,他們還在。」

「住在什麼地方?」

「剛剛打探到,就在附近一個叫美景的地方。」

「良辰美景,沒想到洋人也講究這一套,請帶我去探訪他們。」

「茂茂然怎樣上門?」沈鏡華搔頭。

「屋主人做什麼職業?」

「是華盛頓大學哲學系教授,這樣吧,你冒充從前的學生可好?」

「幸虧你那麼聰明。」金瓶揶揄他。

「那我扮什麼?」

「你太漂亮了,不像學生,你肯剃平頭否?」

「為你,赴湯蹈火,有何不可。」

「嘩,不敢當,你還是做回你自己吧。」

「金瓶,對不起。」

「無端端道什麼歉?」

「我不該把你身世告訴你,擾你心神。」

「我一直在想,為什麼不遲不早,你會在這個時候把這個秘密告訴我,你背後,也有主腦吧。」

「是,大家都想瓦解王其苓集團,她不勞而獲,惹人眼紅,你是首徒,你一走,她便等于少一條手臂。」

金瓶嗤一聲,「我們這種機械手臂,要多少有多少。」

「那麼,你更不必介懷。」

「我與師傅,有奇異感情。」

「全無必要,她不過是一個江湖客,老奸巨滑,老謀深算。」

金瓶把食指放唇邊,噓了一聲。

「師傅可沒有說你家一個字壞話。」

沈鏡華不出聲,姜是老的辣。

「讓我們到美景地去吧。」

他點點頭。

門外停著一輛小房車,他把它駛上公路,開上山,不久到了一個鳥語花香,對牢蔚藍色海灣的住宅區。

金瓶噫地一聲,此情此景似曾相識,她對這藍天白雲有極大好感。

「怎麼了?」

「我在夢中,來過這里多次,夢見自己擁有一間小小紅瓦頂平房,丈夫孩子正在家里等我。」

「那也不難。」

「別取笑我了。」

車子停在一所平房前,果然是紅磚瓦,乳白牆,整個花園都是玫瑰,花架子上吊看喂蜂鳥的蜜水瓶。

金瓶呆呆地看著這一切,不相信有真人住在屋里,只怕一開門,童話中小矮人會走出來。

沈君帶看水果糖果,他大膽伸手按鈴。

一只狗吠了起來。

不到片刻有腳步聲,有人揚聲,「門未鎖,請進來。」

沈君依言推開門。

金瓶已經淚盈于睫。

一個濃眉大眼的少年笑看迎出來,一看就知道是土生兒,他身後跟看一只金毛尋回犬,手中抱看籃球。

「找我母親?我是家活,你們好。」

金瓶點點頭。

「她就下來,你們請坐。」

一人一犬出去了。

倘若一切是真的,他應是她兄弟,可是比她大還是比她小?看不出來。

這時,一位太太下褸來,不約而同,與他們一樣,穿看白襯衫卡其褲。

她臉容端莊,神色可親,但是頭發卻早白了,「你們找齊教授?」

如果一切是真的,金瓶應當姓齊。

金瓶唯唯喏喏。

「這位同學有點面善。」

是,金瓶覺得齊太太的五官同她真有七分相像。

但是齊太太一點懷疑也無,也許她已心死,也許在她記憶中,失去的女兒永遠只得兩三歲大,同眼前少女沒關系。

「齊教授到舊金山開會,明日回來。」

金瓶點點頭。

「你們有事嗎?」

有人自樓梯下來,「媽,我借你珠耳環一用。」

金瓶抬頭看去,只見到一個十多歲少女,衣看時髦,蹦蹦跳跳走過來,朝客人打個招呼,已經消失在門口。

金瓶呆半晌,忽然說︰「那我們告辭了。」她黯然低頭。

沈鏡華揚起一條眉毛,屋里已沒有旁人,這是說話的好機會,金瓶為什麼不開口?

「明天下午可有空?請來用茶。」

金瓶卻問︰「剛才那少女,叫什麼名字,有多大?」

「那是家良,已經十七歲了,還孩子氣得緊。」

「家活可是要大一點?」

「家活十九。」

呵,是她的親弟妹。

這時,沈鏡華咳嗽一聲,提醒她發問。

金瓶卻輕輕稅︰「打擾了。」

齊太太送他們出門口。

第四章

在門口,鏡華怪她,「你這個人。」

金瓶默不作聲,拉開車門上車。

「你大可乘機問︰齊太太你只得一子一女,還有無其它孩子?」

金瓶抬起頭,「鏡華,你也看得出來,齊太太已沒有其它孩子。」

沈君明敏,立刻明白這話,噤聲。

「為了生存下去,她不得不忘記我。」

「可是,現在你回來了,瞎子也知道你們是一家人,齊家活齊家良簡直是比你大幾碼的印子。」

「是,真相像。」

「一家團圓豈不是好事?」

「他們已經搬了家,兩歲的我,如何找得到這樣遙遠的家?」

「你已經二十歲了。」

金瓶慘淡地笑,「不,在我記憶中,我永遠只得兩歲,赤足,腳底長了老繭,剃光頭,腦頂長滿惡癬,四處找我的家。」

沈鏡華黯然,「金瓶,你——」

「她的頭發像銀絲般,可是剪得很短,梳理得很漂亮。」她在形容齊太太,聲音中帶著愛慕。

「我送你回家。」

「不,我肚子奇餓,想大吃一頓。」

一個人悲愴或快樂過度,均有奇異反應。

那天回到公寓,秦聰已經回來。

「我已經考進微軟,明日上班,面試題目是︰如何挽回本公司受損的聲譽。」

金瓶不出聲。

她忽然嘔吐起來。

秦聰撲過去扶住她。

玉露連忙幫她清潔。

金瓶躺沙發上,一聲不響。

片刻,相熟的中醫師來了,診治過,說是連日勞累,加上積郁,又水土不服,留下藥方。

秦聰立刻出外配藥,不消片刻,家里藥香撲鼻。

「你到什麼地方去了?一回來就病。」

金瓶卻說︰「你打算怎樣挽救微軟?」

「我同他們說,最簡單做法是大量捐款到第三世界,發財立品嘛,舉個例,非洲人患昏睡病,無人捐贈藥苗,死亡率高企,同樣的藥種,卻用來發展女性月兌毛膏,大肆刊登廣告圖利,多麼荒謬。」

秦聰仍然笑嘻嘻。

「說得真好,探到虛實沒有?」

「不必太快完事,免得客人以為太過容易,物非所值。」

金瓶拿著一本書進寢室去。

哪里看得進去,一行行字像是會跳躍似,玉露煎好藥斟出來給她,既甘又苦,但落胃已經舒服一半。

她長長吁出一口氣。

玉露輕輕稅︰「我到大學園舍去看過,真是一個好地方,最大特色是靜,綠蔭深處才有學生三三兩兩喁喁細語,圖書館像是學子崇拜的地方,高大莊嚴,能成為他們一分子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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