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田,以往也有寫作人自費翻譯刊印英譯本作為紀念,更有人以宣傳小冊子當譯本,但你這本有標價有國際書號,打算正式發售。」
便田看看許方宇,像是不大明白。
許律師嘆口氣,「很好,很好,通常傻人都有傻福。」
便田抱歉地笑,只覺自己更蠢,連忙走開。
許律師到露台上,用手搭住她肩膀,「廣田,我下個月結婚了。」
便田驚喜,「為什麼沒听你說起?」
「私事,沒有什麼好說。」
「對方一定是個了不起人物。」
「廣田,你真可愛。」
「能叫你委身下嫁的人一定品貌學識兼佳。」
「廣田,謝謝你,別人卻預言這段婚姻頂多只九個月壽命。」
便田生氣,「這些別人真是世上最奇怪的生物,專門談論他人生活,自己沒有生活,誰家死了人,生了孩子,結婚離婚,紅事白事,均議論紛紛,說個不已。」
「還有,你若不是名成利就,名字還沒有資格上他們的嘴角。」
「幾時請吃喜酒?」
許律師駭笑,「我沒有那樣好的興致,簡單地到倫敦注冊結婚便是。」
「這樣簡約真好。」
「你呢,廣田?你也該重新擇偶了。」
便田搖搖頭,目光落在雙手上。
「這麼早便對感情失望?」
這時,電話又響,許律師听了幾句,便說.「我立刻來,」又有公事。
她匆匆離去。
留下廣田,一直為英語版本思索,既高興又蒼涼。
接著,李和到了。
「廣田,快來看英語版封面。」
便田探頭過去,只見封面是獵戶星座,一尊秦俑與一個穿黑袍的小女孩,打橫的字樣寫著「王綿綿與秦皇墓的秘密。」
便田嗤一聲笑出來。
「別笑,暢銷靠這三種原素。」
「書一定要暢銷?」
「廣田,歸根究底,出版一本書是希望讀者買回家細讀,作者的心血得以廣泛流傳,否則,等于寫日記而已。」
「是,但主角王綿綿,還沒有去到始皇帝墓。」
「不怕,還有第三集。」
便田答︰「唷,有壓力,需動筆了。」
「你有六個月時間。」
「六個月很快過去,真需好好警惕。」
「許姐有無同你說,我們六個月後便退出你的生活。」
便田點點頭,「你說過,這些日子來,你們像教一個小學生功課似教導我,我感激不盡。你們撤退,我會不習慣。」
「放心,我們仍然是你經理人。」
便田振作起來,「還有三個月時間,我需好好學習。」
「時間不早,我讓你休息。」
「哪里睡得這麼早。」
「那麼,我們出去逛。」
便田意外,「我同你?」這不就是約會嗎。
「為什麼不,就快過節,街上一定很熱鬧。」
便田鼓起勇氣取餅大衣帽子手套與他出去。
商業區街道上人頭涌涌,像趁墟一樣,他們漫無目的,愉快地瀏覽櫥窗,買紙杯咖啡喝。但是廣田始終落後李和半步,她不想與他並肩。
她再三提醒自己,她沒有非份之想。
結果他們在外頭吃飯。
那間法國餐廳招呼很好,但鵝肝醬是罐頭資,龍蝦湯不夠熱,魚柳稍嫌霉軟,他倆都不介意。
吃了這一頓,很快又下一餐,何必投訴,最多下次不來好了。
吃完又在商場變了一會,李和才送廣田回家。
阿順來開門,「吃過了?家里有女敕豆腐紫菜湯。」
「快拿一大碗來。」
綿綿已經睡著,小寢室里有一盞走馬燈,一只只小綿羊不停地在天花板上轉來轉去,十分可愛。
第四章
便田坐在綿綿身邊良久,才緩緩走上閣樓書房工作。
半晌也寫不出一個字。
真可笑,還沒名成文思就已經淤塞,再隔些時候,也許就會告訴讀者,文以罕為貴,有能力大量書寫者均不可信雲雲。
到了夜闌人靜。忽然寫了起來,思路暢通,渾無阻礙。
寫了三章,一抬頭,已經早上六時,她哎呀一聲丟下筆,沐浴梳洗。
阿順還沒到,保母卻來了,連忙替她做早餐。
「我自己動手。」
保姆由衷地說︰「王小姐真好,一點架子也沒有。」
「我要出去一會,由你照顧綿綿。」
她趕去赴的。
走進植物公園,時間還沒有到,她獨自坐著看噴水地變花樣。
便田臉上寂寥之意盡露。
這叫與她約會的人訝異。
蔣佐明一早知道王廣田是什麼人,一心以為她是個躊躇志滿,顧盼自如的成功人士,沒想到她那樣瘦那樣小,又那樣寂寥。
她輕輕走近,坐到長凳上。
便田抬起頭來。一怔,「是蔣小姐?」
「叫我佐明好了。」
便田凝視她,「我們可有見過面?」小圓臉,大眼楮,有點面熟。
「我在雜志圖文上見過你。」
便田汗顏,「哪里,叫你見笑了。」
便田留意對方的大腿。
蔣佐明把褲管扯高小小,廣田看到一張弓一樣的金屬義肢,沒有鞋子。
「啊。」
「一場車禍,左邊身子幾乎全報銷,」她解釋.「我的一只眼珠也是假的。」
便田細細看了一下,「不發覺。」
「這是最新式的活動眼珠,像真程度極高。」
便田吁出一口氣。
她倆一見如故,正是我不怕冒味提問,你不介意爽快回答。
「你就是刊登啟事的人。」
「是,至今只有你一人回覆。」
「請講講你的遭遇。」
「去喝一杯咖啡好不好。」
便田說︰「不如上我家來,慢慢聊天。」
「你也可以到舍下,家母一定歡迎你。」
「啊,幸運的你與媽媽同住。」
「是,你講得對,我有福氣。」
「還是到我處吧,不要打擾老人家。」
「听稅你有一個小女兒?」
「才兩歲多點,正牙牙習語,以及學坐廁所,任何人見過她都會延遲生肓計劃。」
蔣性明笑─起來。這女子既有幽默感,又夠謙遜。
她們兩個人又重回王宅。
蔣佐明客套幾句,便坐下來,請她的故事。
這一講便是一日一夜。
幸虧有阿順照顧她們飲食,故事可以一直講下去。
便田吩咐不听電話,只有綿綿放學,與母親玩了一會。
蔣佐明的遭遇,比王廣田更加叫人欷噓。
「三年前,對,也正是三年前,她還覺得前途光明,是個無憂無慮的妙齡女。
佐明父親早逝,與寡母一起生活,父親剩下若干節蓄,母親一直沒有再嫁,算是不幸中大幸。
成年後她問母親.「有沒有後悔?」
母女感情很好,知道女兒問的是什麼,笑笑答︰「四十歲時還想過要出去,現在不想了。」
「為何打消主意?」
「怕沒有好結果,人家為的是什麼?不外看中我手頭一點節蓄。」
看得這樣透徹,故此情願守在家中,悶得煩燥了,請醫生開點藥物服食壓抑情緒。
佐明問︰「不是為看我犧牲?」
「不,是我自己的選擇。」
這叫佐明尤其感激。
佐明自幼習泳,教練發現她是可造之材,決定栽培她出賽,蔣太太有點擔心。
「會不會練得家女泰山?」
「咦,做健將勝過做弱女。」
「我在電視上看到奧運女選手外型向男生一樣,練得無胸無臀,只剩強大雙肩。」
「媽媽─那是奧運,我巴不得有一日可以練到那個程度。」
因是最佳課余活動,蔣太太不再反對,這一游就六年多,每朝風雨無間,清晨出發練習,在房內掛一張格言,叫「天才不過是極端耐力」,佐明獲獎無數,銀杯堆積如山,蔣太太對清潔銀器十分有研究。
任何人在池邊看到蔣佐明都會愛上她。笑臉迎人,粗眉大眼,金棕色皮膚,健康體格,躍入水中,宛如一條飛魚,游蝶泳尤其好看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