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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人兒 第6頁

作者︰亦舒

王乙新想肯定他不是眼花或是做噩夢。

稍後,子壯推門進來,「回來啦。」

志高抬頭︰「幾時跳肚皮舞?」

「下午六點。」

可是子壯臨時有事,志高一個人赴約。

地點是健身室一角,師傅一看見她便皺眉。

「噢不不不不,要解除束縛,月兌下辦公室衣服,松開頭發,換上這套貼身衣。」

志高把運動衣換上。

「好多了。」

師傅叫耶斯敏,茉莉花的意思,一條柳腰叫人羨慕,是塊活招牌。她先教志高伸手踢腿。

「嘖嘖嘖!可憐,長年伏案工作,四肢都僵硬了。」已經有人這樣說過。

「來,照著我做。」

不到片刻,志高已經渾身出汗,關節酸痛,可是她想學臀部款擺的動作。

師傅說︰「你先練好基本功。」

沒想到肚皮舞也同少林武術一樣,先站穩馬步。

一小時後筋疲力盡回家,可是手腳靈活得多。淋浴後她倒在床上。

電話鈴響,她拿起听筒。

「志高,我回來了。」

「你好,」志高已經把對白練習多次,熟練地問候︰「旅途還愉快嗎?」

王乙新開門見山,「原來我倆住在同一間酒店。」

「可不是,真巧。」

「志高,你罵我呀。」

「我從來不罵人,很多人不能接受批評,認為是挨了罵,這是誤會。」

「這麼說,我們之間已經失救。」

「當然如此,不然,你以為還有別的選擇?」

「志高,為什麼不跟我出差?」

「一切都是我的錯,交代清楚了,心安理得。」

「志高,我對不起你。」

志高不出聲,彼此彼此,你虞我詐。

「志高,我們還是朋友吧?」

「我不認為我可以同一個出賣我的人做朋友,我們到此為止了。」

「這是我們最後一次通電話?」

「是。」志高的語氣居然有點不愉快。

他忽然哽咽,志高對他的婆媽有點詫異,輕輕放下電話。

她伏在床上熟睡,心理醫生告訴過她,特別愛睡的人,也許下意識在逃避什麼。

醒來之後,有點惆悵,幾年來習慣身邊有個人,互相照應,有事征詢一下意見,生病有人斟杯水,現在這人走了。

當然,要馬上找個替身也不難,那馮國臻的水準有過之無不及,可是,剛棄了雞肋,總不能又找一盤骨頭。

志高用手掩住臉,又得從頭開始了︰先生貴姓,到什麼地方玩去,怪不得某些男性索性到歡場去消遣,省下許多繁文縟節。

第二天清晨,她更衣上班。

子壯到十一點才回來,「我陪維櫻看醫生,小小一個人,忽然發燒到一百零三度,嚇壞人,差一點心從口腔跳出來。」

志高嘆口氣,「他們真有辦法折磨母親,蠶食所有時間。」

子壯坐下來,打開公事包,「咦,這是什麼,唷,這是維平的功課,怎麼會在這里,」跳起來,「阿興,阿興,替我送到華英小學四年乙級課室去。」

志高輕輕斥責︰「瘋婆子。」

子壯不怒反笑,「你說得好。」

「兩位公子功課很好吧。」

「嘿!」語氣十分惆悵。

「喂,子壯,你可是年年九科優的高材生啊。」

「這叫做一代不如一代。」

志高大吃一驚,「逼他們努力學習呀。」

子壯答︰「盡了力,任得他們自由發展。」

「誰盡了力,你?」

「我們少年時考試年年第一,完全自發自覺,不是因為家長威逼利誘,每日放學,取出功課,逐樣做妥,家中只得一張飯桌,時時要讓位,做到深夜,清晨又起來苦讀,在電車上還拿著筆記簿。」

「真笨,」志高忽然微笑,「都為著什麼呢?」

「我們有著強烈的是非觀念,總想向上。」

「會不會是對小孩要求過苛?」

「我最怕看到他倆卷子上有丙字,感覺像被陌生人摑了兩巴掌。」

「是,的確不能接受。」

正在訴心聲,人客來了,她倆抖擻精神,換上另一副面孔見客。

變臉次數多了,志高怕造成人格分裂。

開完會,志高走到工作間,與工程師研究細節,秘書進來說︰「鄧小組,一位鈴木先生找你。」

志高抬起頭,「人,還是電話?」

「電話。」

志高想了一想,內心掙扎一會兒,終于說︰「說我出差去了。」只得這個答案罷了。

秘書乖巧地點頭出去。

志高回過神來,繼續做事。

他們在設計一種自動搖晃的小床,受哭聲感應,會輕輕對嬰兒說︰「寶寶,媽媽在這里。」

同事走進來,「這只橡皮鴨子會變顏色,洗澡水溫度太高,會轉紅色,你們看怎樣?」

一直忙到傍晚。

子壯說︰「明天是孩子日,同事們會帶子女來上班,了解一下他們父母工作的性質情況。」

志高抱怨︰「你也太洋化了,把外國人那套全搬來用,當心消化不良。」

「我會叫他們遠離你。」

「我像那麼不近人情嗎?」

她先伸手把兩座私人電腦鎖上。

「志高,可是有事發生了?」

「什麼事?」志高不想承認。

「問你呀。」

「你放心,我挺得過去。」

「乙新都告訴我了。」

志高微笑,「他有沒有說那穿豹紋小背心裙的美人是誰?」

「你若原諒他,他願意改過自新。」

志高不出聲。

子壯嘆口氣,「我同你何來時間精神再去發掘新人。」

「子壯,你真傳統,難怪可以做個好母親,別管閑事,快回去照顧幼嬰。」志高說。

「啊,對,我走了。」子壯答。

秘書走近,「鈴木先生說問候你。」

志高雙臂抱在胸前,不出聲。

她倒是不怕他會找上門來,他們哪會有這個空,這個不行,立刻找別人,都一樣,他們只戀不愛。

下班,她走到附近的獨身酒吧去。

叫一杯黑啤酒,酒保與她搭訕︰「第一次來?」

一看就知道。

「你太緊張了,雙肩繃緊。」

每個人都那麼說。

「寂寞,想找伴?」酒保繼續發問。

忽然之間,有人這樣說︰「森姆,別打擾客人。」

酒保噤聲。

有人坐過來︰「我請你喝一杯。」

他是個英俊的年輕人,修飾得十分整齊,漆黑發亮的頭發,淺褐色皮膚,寬厚肩膀。

「我叫司徒,這間酒吧是我的小生意。」

志高好奇地問︰「你到什麼地方曬得那麼漂亮,地中海、南太平洋?」

他聳聳肩︰「健身院,我們男人又不能搽粉。」

志高笑起來。

「人客還未到齊,來,我奏一曲給你听,想听什麼歌?」

志高遺憾︰「我心中沒有一首特別的歌。」

「我給你一首︰《我會記得你》。」

「好極了。」

他走到鋼琴前邊去,自彈自唱,琴藝歌聲都不怎麼樣,可是卻有纏綿之意。

酒保又說︰「可愛的年輕人。」

志高點點頭。

「對你有意思呢,快把握機會,你不是到我們這里來淨飲的吧。」

當然不是。

志高忽然找到不想回到乙新身邊去的理由︰他的肌肉像豆腐,脖子與前臂曬黑了,胸膛卻灰白色,平日用名貴西裝遮丑,那個穿豹紋衣的美女很快會嚇一跳。

但是,志高卻沒有勇氣繼續在酒吧坐下去,她悄悄離去,呵,理智始終主宰一切。

無論男女,若慣性到這種地方來尋找慰藉,都會變得爛撻撻,往後,就沒有路了。

她只有回家去。

希望鈴木會笑著走出來,「不是說出差去了?」

但是四邊都不見有人。

這樣矛盾,當然不會開心,志高開門進公寓。

她獨自喝酒,忽然像是听見門鈴聲,拉開門,空無一人,听錯了。

志高沮喪,真沒想到她那樣在乎異性慰藉,真沒出息!她知道有幾個阿姨輩終身不嫁,也從來沒有男朋友,日子照樣過得很好,從不訴苦,多麼難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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