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乙新想肯定他不是眼花或是做噩夢。
稍後,子壯推門進來,「回來啦。」
志高抬頭︰「幾時跳肚皮舞?」
「下午六點。」
可是子壯臨時有事,志高一個人赴約。
地點是健身室一角,師傅一看見她便皺眉。
「噢不不不不,要解除束縛,月兌下辦公室衣服,松開頭發,換上這套貼身衣。」
志高把運動衣換上。
「好多了。」
師傅叫耶斯敏,茉莉花的意思,一條柳腰叫人羨慕,是塊活招牌。她先教志高伸手踢腿。
「嘖嘖嘖!可憐,長年伏案工作,四肢都僵硬了。」已經有人這樣說過。
「來,照著我做。」
不到片刻,志高已經渾身出汗,關節酸痛,可是她想學臀部款擺的動作。
師傅說︰「你先練好基本功。」
沒想到肚皮舞也同少林武術一樣,先站穩馬步。
一小時後筋疲力盡回家,可是手腳靈活得多。淋浴後她倒在床上。
電話鈴響,她拿起听筒。
「志高,我回來了。」
「你好,」志高已經把對白練習多次,熟練地問候︰「旅途還愉快嗎?」
王乙新開門見山,「原來我倆住在同一間酒店。」
「可不是,真巧。」
「志高,你罵我呀。」
「我從來不罵人,很多人不能接受批評,認為是挨了罵,這是誤會。」
「這麼說,我們之間已經失救。」
「當然如此,不然,你以為還有別的選擇?」
「志高,為什麼不跟我出差?」
「一切都是我的錯,交代清楚了,心安理得。」
「志高,我對不起你。」
志高不出聲,彼此彼此,你虞我詐。
「志高,我們還是朋友吧?」
「我不認為我可以同一個出賣我的人做朋友,我們到此為止了。」
「這是我們最後一次通電話?」
「是。」志高的語氣居然有點不愉快。
他忽然哽咽,志高對他的婆媽有點詫異,輕輕放下電話。
她伏在床上熟睡,心理醫生告訴過她,特別愛睡的人,也許下意識在逃避什麼。
醒來之後,有點惆悵,幾年來習慣身邊有個人,互相照應,有事征詢一下意見,生病有人斟杯水,現在這人走了。
當然,要馬上找個替身也不難,那馮國臻的水準有過之無不及,可是,剛棄了雞肋,總不能又找一盤骨頭。
志高用手掩住臉,又得從頭開始了︰先生貴姓,到什麼地方玩去,怪不得某些男性索性到歡場去消遣,省下許多繁文縟節。
第二天清晨,她更衣上班。
子壯到十一點才回來,「我陪維櫻看醫生,小小一個人,忽然發燒到一百零三度,嚇壞人,差一點心從口腔跳出來。」
志高嘆口氣,「他們真有辦法折磨母親,蠶食所有時間。」
子壯坐下來,打開公事包,「咦,這是什麼,唷,這是維平的功課,怎麼會在這里,」跳起來,「阿興,阿興,替我送到華英小學四年乙級課室去。」
志高輕輕斥責︰「瘋婆子。」
子壯不怒反笑,「你說得好。」
「兩位公子功課很好吧。」
「嘿!」語氣十分惆悵。
「喂,子壯,你可是年年九科優的高材生啊。」
「這叫做一代不如一代。」
志高大吃一驚,「逼他們努力學習呀。」
子壯答︰「盡了力,任得他們自由發展。」
「誰盡了力,你?」
「我們少年時考試年年第一,完全自發自覺,不是因為家長威逼利誘,每日放學,取出功課,逐樣做妥,家中只得一張飯桌,時時要讓位,做到深夜,清晨又起來苦讀,在電車上還拿著筆記簿。」
「真笨,」志高忽然微笑,「都為著什麼呢?」
「我們有著強烈的是非觀念,總想向上。」
「會不會是對小孩要求過苛?」
「我最怕看到他倆卷子上有丙字,感覺像被陌生人摑了兩巴掌。」
「是,的確不能接受。」
正在訴心聲,人客來了,她倆抖擻精神,換上另一副面孔見客。
變臉次數多了,志高怕造成人格分裂。
開完會,志高走到工作間,與工程師研究細節,秘書進來說︰「鄧小組,一位鈴木先生找你。」
志高抬起頭,「人,還是電話?」
「電話。」
志高想了一想,內心掙扎一會兒,終于說︰「說我出差去了。」只得這個答案罷了。
秘書乖巧地點頭出去。
志高回過神來,繼續做事。
他們在設計一種自動搖晃的小床,受哭聲感應,會輕輕對嬰兒說︰「寶寶,媽媽在這里。」
同事走進來,「這只橡皮鴨子會變顏色,洗澡水溫度太高,會轉紅色,你們看怎樣?」
一直忙到傍晚。
子壯說︰「明天是孩子日,同事們會帶子女來上班,了解一下他們父母工作的性質情況。」
志高抱怨︰「你也太洋化了,把外國人那套全搬來用,當心消化不良。」
「我會叫他們遠離你。」
「我像那麼不近人情嗎?」
她先伸手把兩座私人電腦鎖上。
「志高,可是有事發生了?」
「什麼事?」志高不想承認。
「問你呀。」
「你放心,我挺得過去。」
「乙新都告訴我了。」
志高微笑,「他有沒有說那穿豹紋小背心裙的美人是誰?」
「你若原諒他,他願意改過自新。」
志高不出聲。
子壯嘆口氣,「我同你何來時間精神再去發掘新人。」
「子壯,你真傳統,難怪可以做個好母親,別管閑事,快回去照顧幼嬰。」志高說。
「啊,對,我走了。」子壯答。
秘書走近,「鈴木先生說問候你。」
志高雙臂抱在胸前,不出聲。
她倒是不怕他會找上門來,他們哪會有這個空,這個不行,立刻找別人,都一樣,他們只戀不愛。
下班,她走到附近的獨身酒吧去。
叫一杯黑啤酒,酒保與她搭訕︰「第一次來?」
一看就知道。
「你太緊張了,雙肩繃緊。」
每個人都那麼說。
「寂寞,想找伴?」酒保繼續發問。
忽然之間,有人這樣說︰「森姆,別打擾客人。」
酒保噤聲。
有人坐過來︰「我請你喝一杯。」
他是個英俊的年輕人,修飾得十分整齊,漆黑發亮的頭發,淺褐色皮膚,寬厚肩膀。
「我叫司徒,這間酒吧是我的小生意。」
志高好奇地問︰「你到什麼地方曬得那麼漂亮,地中海、南太平洋?」
他聳聳肩︰「健身院,我們男人又不能搽粉。」
志高笑起來。
「人客還未到齊,來,我奏一曲給你听,想听什麼歌?」
志高遺憾︰「我心中沒有一首特別的歌。」
「我給你一首︰《我會記得你》。」
「好極了。」
他走到鋼琴前邊去,自彈自唱,琴藝歌聲都不怎麼樣,可是卻有纏綿之意。
酒保又說︰「可愛的年輕人。」
志高點點頭。
「對你有意思呢,快把握機會,你不是到我們這里來淨飲的吧。」
當然不是。
志高忽然找到不想回到乙新身邊去的理由︰他的肌肉像豆腐,脖子與前臂曬黑了,胸膛卻灰白色,平日用名貴西裝遮丑,那個穿豹紋衣的美女很快會嚇一跳。
但是,志高卻沒有勇氣繼續在酒吧坐下去,她悄悄離去,呵,理智始終主宰一切。
無論男女,若慣性到這種地方來尋找慰藉,都會變得爛撻撻,往後,就沒有路了。
她只有回家去。
希望鈴木會笑著走出來,「不是說出差去了?」
但是四邊都不見有人。
這樣矛盾,當然不會開心,志高開門進公寓。
她獨自喝酒,忽然像是听見門鈴聲,拉開門,空無一人,听錯了。
志高沮喪,真沒想到她那樣在乎異性慰藉,真沒出息!她知道有幾個阿姨輩終身不嫁,也從來沒有男朋友,日子照樣過得很好,從不訴苦,多麼難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