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去听電話。
那邊是同事朱夢慈的聲音。
她顯然在街上,四周圍人聲嘈雜,需要大聲喊出來︰「少群,听著,海景山邊發現尸體。」
「怎樣,需要增援人手?」
「不,少群,你一直關心的孩子,叫甄偉強那個——」
少群象被人當頭淋了一大盤冰水。
「現在我們懷疑就是他。」
「我馬上來。」
她放下電話,套上外衣就沖下樓去截街車。
車子趕到現場,大隊警察已經差不多做完工作,法醫官準備離去。
少群走近,她看到一只大行李箱子,化了灰也認得,帆布上有條紋,旅游區小店賣三百元一只,少群在他家見過,當時用一件大衣遮住。
少群身體簌簌發抖。
朱夢慈說︰「這是第二現場,箱子被棄這里,由一對情侶發現,報警處理。」
少群的臉色煞白,她憤怒得雙目通紅。
「需要你辨認身份,來這邊。」
朱夢慈吩咐伙計打開箱子讓少群看一眼。
少群趨前一步。
她看得很清楚,不不,不可怕,似一個睡熟的孩子,甄偉強小小身軀蜷縮象一個胎兒,臉色平靜,嘴唇緊閉。
「是不是他?」
「是他,請即通知兒童廳姚媛芳。」
忽然之間少群淚如泉涌,她站到黑暗角落去,不想被人看到。
也好,她心里想,甄偉強小朋友,你再也不必在人間受苦,你到上帝身邊做小天使去了。
眼淚中憤怒多過悲傷。
那麼多成年人都知道他正受虐待,幾個政府機構都有介入,連學校在內,都救不了這個小孩,任由他自網中漏月兌墮入死亡陷阱。
這些人都在做什麼?連她蘇少群在內,都應羞愧。
有一只手搭在她肩膀上。
「我知道你的感受。」
雨越下越大,沒有人擔心淋濕,所有人都忿慨莫名,其中一名伙計說︰「只是一個幾歲大的孩子……」
「他後腦受重擊死亡。」
警車載少群回家。
她淋了一個熱水浴,換上一套棉布睡衣,但是仍然覺得寒徹骨。
她獨自坐在客廳中良久,近天亮時,忽然想通問題,整個人松弛下來,盹著了。
是朱夢慈的電話叫醒她。
「上頭叫你回來,有關甄偉強一案。」
「我馬上來。」
到了派出所,老何正繪形繪色向上司報告,怎樣他一早預料會有事發生。
上司一見少群,立刻說︰「少群,做份報告。」
少群答是。
他出示照片,「是否這對男女?」
照片中正是陳寶翠及她的男友戚耀明。
少群一點表情也沒有,「正確。」
「已經下令通緝這兩個人。」
少群坐下做了一份詳細報告,下午完成的時候,姚媛芳來了。
少群抬起頭,輕輕說︰「一個去了,還剩多少個?」
「不要諷刺我,蘇小姐,我心中極不好過。」
「但願這個案不妨礙你升職,姚小姐,但願你不會夢見這個小朋友向你哀求︰救救我,救救我。」
「夠了。」
「我們難辭其咎。」
「在現有的制度下,我們只能做到這樣。」
少群忿慨地說︰「這個制度太差,若不改良,我不會再為它服務。」
「你說什麼?」
「我決定辭職。」
聲音雖輕,語氣卻重,坐在附近的朱夢慈听見,轉過頭來,「少群,別沖動。」
「我已想得很清楚。」
「少群,內定下一次就輪到你升職。」
「老何說得對,我性格不適合做這份工作。」
老何跳起來,「我沒說過這種話,我還有一年就退休了。」
「我已經決定。」少群心意堅決。
姚媛芳很佩服,「很高興認識你,蘇警官。」
她不再多說,起身離去。
少群打好了辭職信,連報告交到上司案頭。
她請全體同事喝茶。
朱夢慈不肯喝,「這算什麼?」
背後傳來上司的聲音,「真的,少群,這算什麼?」
少群轉過身子,「我有我的理想。」
「你仍然可以把握機會,救市民于水火。」
「不,他們需要比較理智的執法人員,請接受我辭職,在職三年,我從來未曾開心過,越看得多,越叫我傷心。」
「你放半年假休息一下吧。」
「不,我不會再回警隊,我對制度失望,對自己更失望。」
少群交出警章,「即日生效。」
她想到甄偉強小小的手,閉上眼楮一會兒,象是默哀。
然後,她勉強笑道︰「各位同事再見。」
她頭也不回的走了。
仍然下雨,但是,沒有昨夜大,只是微雨。
少群知道她還需要回派出所做若干善後手續,不過,心中已經輕松。
她引咎辭職。
她沒有保護甄偉強,她應鍥而不舍把甄偉強自魔掌中救出來。
但是她沒有把握機會。
少群回家昏沉地睡了一夜。
醒來,做一大杯黑咖啡,攤開報紙,讀完頭條及國際新聞,忽然看到小小一段聘人廣告。
咦。
「執業律師邀請伙伴合作經營私家偵探社,應征人需要體格健康,有正義感,熟悉法律,年紀由廿五至三十五之間」。
沒提到性別。
少群決定去看一看。
照著地址,到了自由街一層整潔的舊樓。
一看她就喜歡,二樓是一家芭蕾舞學校,小小的女孩穿粉紅色緊身衣,梳髻,都有隻果臉,十分可愛。
少群露出笑容。
她走上校去。
只見一個穿工人褲的年輕女子,她坐在高凳上,全神貫注用油漆改招牌。
少群咳嗽一聲。
那女子轉過頭來,大家都怔住。
象,兩人長得真象,圓臉、直發、粗眉大眼,高矮肥瘦都差不多。
那在改招牌的當然是黃立錚。
她一看見蘇少群就喜歡,高大,寬肩膀,英姿颯颯,衣飾化妝都簡單整潔,
正是她想找的人。
她是來應征的嗎?
只見她走近,看一看招牌,「咦,自信偵探社,現在改作eye.com,有私人網頁嗎?」
「有,我正在制作中內容包括標準收費、工作範圍,以及案件舉例等等。」
「有標志否?」
「你說該選什麼樣的標志?」立錚看著她。
少群不加思索地說︰「一只眼楮,」她忽然又感慨了,「一只洞悉所有秘密及世情的眼楮。」
立錚怔住,這女子同她竟這樣合拍。
她立刻說︰「請進來談談。」
推門進去,少群噫了一聲。
辦公室已經打掃過,陳設似古董,別有風味,加上現代設施,非常應用。
「好地方。」她月兌口便贊。「願意加入嗎?」
立錚斟出咖啡來,兩個年輕女子先介紹過自己,就聊了起來。
這一談竟談到日落,她們一起吃午飯,把眼楮標志畫在玻璃門上。
接著她們喝下午茶,兩個人同樣地愛吃新鮮出爐的菠蘿面包,一起設計信封信紙卡片,不求人,用打印機印出使用。
看著太陽下山,兩人都詫異,「這麼晚了。」
「時間自第一次約會之後從來沒過得這樣快。」
立錚听了不禁微笑。
兩人好不投契。
終于,少群說︰「我決定入股做拍檔。」
「先來上班吧。」
「那麼,公司開銷怎樣計算?」
「我七你三,公平分攤。」
「你已經出了裝修電器,五五分帳比較公平。」
立錚沉默,真好運氣,踫到一個不願佔便宜的人。
她伸出手來,「一言為定。」
兩個女子大力握手。
「你說,我們會不會大展鴻圖?」
「我不知道,我同你那麼多原則,不象是生意人。」
她們笑了。
接著一個星期,她們努力做宣傳,事事親力親為,開銷減至最低,可是,仍然沒有生意上門。
立錚很看得開,她早有心理準備,生意好的話,小舅舅也不會放下偵探社去開礦。
少群有點不耐煩,同立錚說著派出所的趣事。
有人敲玻璃門,她倆立刻正襟危坐,「請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