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邊,祖琪每天有了好去處。
她成為動畫短片《伏苓公主》的真人版,動畫師把她的面形身段描繪記錄下來,經過技巧變成畫中人,過程奇趣無比,祖琪興奮莫名,她也嘗試參與制作。
與同事們熟稔之後,她把弟弟帶到攝制室參觀。
志一異常意外︰「媽媽,爸爸說你沒有工作。」
祖琪微微笑︰「我天天在這里上班。」
「多好玩,媽媽,你真能干。」好驚險,祖琪在弟弟背後作揮汗狀。
大家都笑了。
弟弟離開制作室的時候對母親佩服得五體投地。
祖琪對邵恆光笑說︰「以後,我在他面前,地位不一樣,謝謝你。」
「我沒做什麼呀。」
「應該請你吃飯。」
「啊,那我欣然接受。」
這不知算不算約會,祖琪並沒有刻意打扮,但是坐在餐廳一個角落,仍然吸引目光。
在燭光下,他們的話題相當奇特。
啊,不是卿卿我我,互訴衷情。
只听得邵恆光說︰「已有研究員發明一種叫電子郵局的新軟件,優點是比此刻的電郵快十倍,容量無限,傳輸十多二十張圖文,眨眼完成。」
祖琪听得入神。
「這個系統一旦推行,會風靡全球,明年四月將在互聯網上開始使用,我們十分感興趣,已派同事去聯絡接頭。」
他們說得全神貫注,絲毫沒有注意,餐廳近門口處站著一個熟人。
領班立刻迎上去︰「郁先生,請這邊,今晚的龍蝦新鮮極了……」
可是郁滿堂已經看到了祖琪。
只見她凝神地看著伴侶,似孩子般專注,這種目光足以把任何異性溶化。郁滿堂呆在那里,胃里像是塞了一團棉花,立刻失去胃口。
祖琪沒有發覺任何人——盯著她。
半晌,郁滿堂同女伴說︰「我們換一個地方吃飯吧。」
女伴很順從,一點問題沒有,靜靜跟他離開。
其實,他要是听得到祖琪在說些什麼,也許不至于那樣反感。
她說︰「你們的制作廠像科幻特技總匯,什麼先進的電子產品都有,弟弟興奮極了。」
「請常常帶他來玩。」
「可以嗎?」
「歡迎,我們制作室根本是孩子天地,缺乏童心,不可能留下來。」
祖琪微笑,說得有理。
「看得出你疼愛志一。」
祖琪不出聲,但雙目黯然。
她舉杯喝盡香檳。
邵恆光勸她︰「別喝太多。」
「呵,香檳不要緊。」
「許多人認為酗酒是髒漢在街邊捧著一瓶廉價酒拚命灌,然後醉倒在垃圾堆上。祖琪,都是一樣的酒精,斟在水晶玻璃杯中同樣有害。」
「是,導師。」
邵恆光輕輕說︰「我有一個朋友,過量喝香檳十年,結果血液不能凝結,全身出血,險些送命。」
祖琪駭然放下酒杯。
「我情願你多吃點甜品。」
「你也嗜甜?」
「唉,誰不愛甜頭。」
「來,同黨,讓我們盡情享受。」
同從前的約會不一樣,他倆像一對無所不談的好朋友。邵恆光並沒有送祖琪鮮花糖果珠寶首飾,他給她最好的禮物,叫知識。她甚至學會做一些簡單的維修工作。
正有充實感覺,一日,卻發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情。那是一個星期六,同事們一般比較遲上班,祖琪到辦公室,看見有一個少女坐在她的位子上。因為並非公司正式職員,她不好意思出聲,斟杯咖啡,在熒幕上讀報。
「喂。」
有人叫她,祖琪抬眼,那年輕女子招呼她︰「還有沒有咖啡?」
雖然面帶笑容,可是那意思再明顯不過︰「喂,再斟一杯來。」
祖琪暗暗好笑,她同她少年時差不多囂張。
她指指茶水間,「請自便。」
少女有三分姿色,十八、九歲模樣,光穿白襯衫藍布褲已十分好看。
她也知道自己漂亮,小巧鼻尖永遠向上。
她斟杯咖啡,過來與祖琪攀談︰「有什麼新聞?」
祖琪順口問︰「你是模特兒吧。」
一出口就知道——說錯了。
那少女仰一仰頭,哈哈笑,「你是第一百個人那樣問了,不,不,我不是模特兒,我是本公司新聘的計算機技術人員,你呢,你是誰?」
祖琪第一次覺得心怯,她不出聲。邵恆光怎麼還未回來?
那少女也說︰「邵恆光怎麼還未到?」
片刻,她自我介紹︰「我叫劉香生,多倫多約克大學修萊頓學院讀書,邵恆光是我表哥,現來做暑期工。」
祖琪仍然緘默。
「你呢,你才是模特兒吧,你是否專替肥皂產品做廣告?」
這時,有別的同事回來,少女跑上去問話。
彭祖琪緩緩站起來,離開制作社。像是被一大盆冰水兜頭兜腦淋下來一般。
到了家,她很沉默,對牢大鏡子端詳自己。
呵,才三、五年光景,流金歲月仿佛已經過去,在十多歲女孩子眼中,她是個少婦,只能替洗衣粉做廣告。
真有那麼差嗎,也許只是青春女刻薄,但從前受到奚落,只被人叫小妖。
祖琪不出聲,躺在臥室不出去。
她的自信心忽然倒下來。
是,的確應該自我檢討。
——你是誰?是模特兒吧。她記得少女調侃的樣子。
祖琪並不是邵恆光任何人,她只是被不知什麼沖昏了頭腦,天天自己跑上去人家公司坐著,員工不算員工,人客不算人客,滑稽透頂。
沒人說她,她亦不自覺,竟把弟弟也領上去玩,儼然特權分子模樣。
說穿了,不外是因為年輕老板看中了她的姿色。
長得美,似乎是她的一切。現在,有人諷刺她已經褪色,或是,稍微遜色,這一驚,非同小可。
佣人在門外說︰「邵先生找你。」
「人還是電話?」
「電話。」
「不舒服。」
「是什麼事呢?」
「頭痛。」佣人識趣,自去回話。
不管他事,他對她很好,是祖琪第一次覺悟。
她已知道該怎麼做。到了一種年紀,人若不收斂,徒然招笑。
傍晚,邵恆光找上門來。
祖琪出來迎客。
她神色自若,「對不起。」一徑解釋陪小心,「我忽然不舒服,早退,唉,還是不慣早起。」
邵恆光看著她,「你仿佛一下子不高興了,可是有什麼人說話不小心?」
「哎呀呀,我不是小孩子,你看錯了,一會兒弟弟要來做功課……」
祖琪忽然把邵恆光推開十呎遠。
邵恆光楞住,這是什麼道理?
電光石火之間,他想到一個人,「可是我姐姐說過什麼?」
「恆光,明日起我不來了,家里需裝修,我得監工。」
邵恆光知道誤會已生,急亦無用,只得靜靜說︰「祖琪,你不像是因為別人一句閑話而轉變心意的人。」
祖琪只是微笑,像是沒听懂。門鈴一響,保母與弟弟到了。
祖琪說︰「有客人,弟弟做功課會分心。」
邵恆光只得告辭。
他姐姐只住在隔壁,他決定去打探她與這事可有關系。
家里有客人。
表妹劉香生躺在梳化上吃隻果。
香生是他大姨媽的女兒,今晨剛去公司報到,莫非——丁太太看到他,「咦,稀客。」語氣諷刺。
香生擱著長腿,「這是怎麼一回事?」
口氣像與表姐唱雙簧。
丙然,丁太太接上去︰「你不知道,三個月前我說了一番他听不入耳的話之後,他就沒來過。」
「不會吧。」香生詫異,「同胞姊弟,應當百毒不侵。」
「嘿,二十多年姊弟之情,難敵上陌生人離間本事。」
香生佯裝大吃一驚,「是誰,誰那麼厲害?」
丁太太︰「就是你今晨在他公司里見到的那風韻猶存的一子之母。」
邵恆光?腳,果然是她們。
他不出聲。真的,同胞姐弟,他能說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