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里,心安理得的睡著。
近天亮時做夢,看到自己在草地上奔跑,小徑兩旁種滿深紫色的郁金香,風景上佳,她朝一個小男孩追去,快追到了,她有點喘氣,小男孩一轉過臉來,她輕輕叫他︰「祖璋」,是她哥哥小時候。
剎那之間,他又變了,五官重新組合,「呵,是志一!」她過去擁抱他。
夢醒了,祖琪想端詳夢境,但生活瑣事逼了上來。
廚子休息過一個晚上已經無恙,下午復工,郁家那邊派人來找弟弟忘記帶走的玩具,馮仕苗約她會見伯母。
「我怕應付不來。」
「只是吃頓便飯。」
「我從未見過伯母。」
「總有第一次呀。」
祖琪也想了解他多一點,「那麼,幾時最方便呢。」
「就今晚吧。」
也好,免得愈拖愈緊張,過了今天,所有繁文縟節就可擱到一旁。
「我五時許來接你。」
今晚,即使弟弟又突然來玩,也得請他走路。
祖琪換上舒適大方的套裝配平跟鞋,不戴首飾。
她沒想到馮家那麼富裕。
與郁家不同,他們擁有的是老錢,利息的利息的利息已經夠用,目前大可以選擇性賺錢,辛苦、難堪、瑣細的利益大可放過,因此雍容許多。
兩老一早在等他們。一進門,祖琪就覺氣氛異樣。他們對她太熱情了,尤其是馮老太,幾乎淚盈于睫,歡喜得有點手足無措,對祖琪小心翼翼,說不出的重視。
為什麼?見慣世面的他們為什麼對兒子的新女友那樣鄭重?
他們談一會兒,大家就是大方,全部話題不牽涉私人問題,漸漸說到醫學如何昌明,津津有味談及十年內可能可以換人頭……
馮太太連忙阻止,「一會就吃飯,莫影響胃口。」
對祖琪寵愛有加,不住囑她多吃點,明敏的祖琪都覺得氣氛凝重。
她告辭時馮太太叫住她︰「祖琪,我送件小禮物給你。」
「哎呀,不要客氣。」
她拉著祖琪進書房,取出一只盒子,打開,里邊是一副水滴形翡翠瓖鑽耳環,足兩吋長,碧綠晶瑩,十分可愛。
「來,我幫你戴上。」
「太名貴了,我——」「見面禮嘛,請收下。」
祖琪愈發起疑,接著,馮太太又說︰「莫拖太久,盡快辦理婚事,想怎樣排場,盡避說出來,爸媽一定為你們做到。」
結婚?祖琪駭笑。
她戴著那副翡翠耳環回家。
她對男友說︰「請進來喝杯咖啡,我有話說。」
馮仕苗吐吐舌頭,「要訓話?」
「你有事瞞著我。」
他靜默。
「父母催你結婚?」
他的聲音有點寂寞,「是,我們進屋再說。」
祖琪月兌下外套,露出美好身段。
他輕輕撫模她的肩膀,轉頭坐下,「你戴滴水形耳環最好看。」不知怎地,聲音低不可聞。
「這禮物是你挑的?」
「是,家母打開首飾箱,任我挑選。」
「他們極其鐘愛你。」
「是,但不尊重我的原則。」
祖琪笑,「太不知足了。」
他忽然說︰「祖琪,讓我們結婚吧,你戴上鑽冠穿白紗一定像仙子一般。」
「我已經結過婚,並不向往婚禮。」
「那麼,簡單注冊。」
祖琪暗暗好笑。
「你看爸媽是多麼喜歡你。」
祖琪開玩笑,「也許,他們無法管你,所以望你結婚。」
誰知馮仕苗低下頭,「你說得對。」
「什麼?」祖琪說。
「我只有一個大姐,如不結婚,家族生意傳給姐姐、姐夫及外甥。」
祖琪訝異,「有這樣的規矩嗎?」
「真不公平。」
「可是,」祖琪說︰「你自己的生意做得很好,大受業內尊重,何必圖望家族財產,不如我行我素。」
馮仕苗渾身一震,像是听到了最好的忠告。
他把臉埋在祖琪手心里深深吻一下,「我明天再來。」
祖琪把他送走。
她腦海里全是馮伯母殷殷懇切的眼光。真奇怪,她為什麼有那樣巨大的盼望?
早上,祖琪起來梳妝,女佣笑著進來報告,「小姐,有客人來探訪你。」
「這麼早?」
「是,叫我不要吵醒你。」
祖琪唔一聲,繼續刷牙。
「我已把他行李拎上客房。」
「行李?」
「是呀,你大哥自遠方來。」
祖琛!
祖琪嘩一聲丟了牙刷奔下樓去,「祖琛,祖琛。」
祖琛笑著探頭出來,「當心別自樓梯滾下來。」
「祖琛,祖琛。」
她緊緊擁抱他,「咦,學華呢?」
「她走不開。」
「你們仍然恩愛?」
「我倆是理智派,絕無問題,你呢?」
「一團糟。」
祖琛炳哈大笑,「不出所料。」
祖琪端詳她兄弟,呵,幸虧沒有胖,仍然穿著合身的深色西裝。
在北美洲生活超過一年的人,最大弊病是吹氣般迅速發胖,然後衣著開始隨便到邋遢地步,再也不知熨斗為何物,什麼都扔進洗衣機干衣機里絞得稀巴爛,有些人索性連頭發都親手剪,祖琪只怕大哥也會變成同一模式,沒有,真萬幸。祖琛照舊溫文爾雅。
「住幾天?」
「開個會,留三天,順道探訪你。」
祖琪歡喜得咧開嘴笑,像小女孩般開心。
「郁滿堂今晚請我吃飯,你也來吧。」
祖琪立刻惱怒,表情轉得比幼兒還快,「你有什麼必要通知他?」
「咦,他也是親戚。」
「早已斷絕關系。」
「他說昨天才見過你。」
「我不去。」
「祖琪,你永恆十六歲般脾氣,真叫人佩服,只有郁滿堂才可忍受。」
祖琪卻緩緩說︰「只有在大哥面前,才可放肆,也還得趁大嫂不在跟前才行。」
祖琛連忙說︰「你放心,我接受你。」
「呵,祖琛,祖璋是永遠不會回來了。」
祖琛勸她︰「祖琪,已經好幾年了,你尚未恢復過來?」
「記憶猶新,非常痛楚。」
「祖琪,有見過弟弟嗎?」
「他很有主見,時時自己上門來玩上半天。」
「郁兄說,你們到現在才彼此有點了解。」
「誰知道他做什麼,辦公室里常常涌滿人,像一大盤那種喂金魚的紅沙蟲,稍微一點消息,立刻萬蟲竄著蠕動,觸目驚心,可怕到極點。」
祖琛說︰「那里原是螻蟻競血之地。」
「你也贊成?我很高興。」
「所有商場都一個典型。」
「弟弟將來要做讀書人。」
「郁兄說想志一承繼他的生意,二十年後再討論這問題未遲。」
他們兄妹有說不完的話題,郁滿堂派來司機,祖琪把大哥載到第一書店,介紹馮仕苗給他認識。
他們在咖啡店小息,祖琪問︰「書店怎麼樣?」
「學外國模式,相當成功。」
「喂,可否給高些評價?」
「書店老板追求你?」
「你怎麼知道?」
「瞎子也嗅得出來,那人看著你的神情,可以熔掉一只冰箱。」
祖琪詫異,「你沒有更好的形容了嗎?」
「那人——」「他叫馮仕苗。」
「你的追求者眾,誰耐煩記住名字,況且,我再也不管你的閑事。」
祖琪挽著他手臂進進出出,祖琛去開會,她在場外等他,替他選焙衣物,另外,也替學華買了禮物。
這幾天她一直戴著那副翡翠耳環,一件首飾好看到某個程度,也無所謂與什麼衣物配搭。
「真不舍得你走。」
「喂,我還沒有走。」
「可否到你家附近買個房子住?」
「你會悶死。」
「你們都那樣說,安居樂業的你們不想多人騷擾才真。」
祖琛只是笑。
她陪他到郁家吃飯,弟弟走出來叫舅舅,在客廳打轉,嘴巴鳴,扮救火車。
祖琛嚇一跳,「這簡直是小小的祖璋。」
郁滿堂卻說︰「志一十分精明,將來會做生意。」
祖琪對小孩仍然客氣,「弟弟,別在客廳扔皮球,這水晶燈的纓絡是你打爛的嗎?你好象愈來愈頑皮呢。」一點也沒有生氣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