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到客廳,發覺品姨獨自在欣賞雨景。
她輕輕說︰「剛才下了一陣豆大雹子。」
一向忙碌的她很少如此寂寥,可見是想念丈夫。
她又說︰「景坤已經到了,打過電話來。」
這個時候,也許是靈感,丘靈忽然有點不自在。
賈品莊站起來,伸個懶腰,「我早點休息。」
丘靈輕輕點頭。
「連幾天,賈品莊都在家工作,沒有應酬,真正相愛的夫妻應是這樣的吧,離別數日,也渾身不自在。
屋子里一片寂靜。
只有鄧明哲電話來找,丘靈冷淡地答︰「不,我沒有空」,「對不起我要溫習」,「已經約了人了」。
屋內氣氛漸漸凝重,仿佛有什麼事將要發生。
一日下午,丘靈放學回來,掏出門匙,想插人匙孔,忽然想起二年多前,也是億個這樣的下午,一推門進家,便看見了她一生中最可怕的事。
為什麼今日感覺也相似,混身寒毛無故豎起?
不過,這不是她的家,這是賈宅,主人與她只有友情沒有親情。
她終于打開大門,看到品姨的公事袋與鞋子丟在玄關。
丘靈替她把皮鞋抹干淨放好,公事包拎到書房,「品姨?」她不在。
丘靈有點擔心,做了熱茶,一直找上樓去。
本來主人臥室是重地,丘靈懂得規矩,走過的時候都目不斜視,可是今日男主人不在,女主人最近心情欠佳,丘靈便走近那個範圍。
門處掩著,丘靈看到里邊去。
原來臥室之外還有一個小小的起坐間,品姨的外套衣物都堆在沙發上,地上,有一只空酒瓶。
到這個時候,丘靈其實應該不理閑事,立即回自己的房間去溫習功課,可是她總覺得住在人家里那麼久,非得做些什麼才過意得去。
這時,房內電話鈴響起來,十多下沒人听,終于掛斷,更叫丘靈焦慮。
她終于踏進了私人起坐問。
可以看見賈品莊躺在房內白色大床上上動不動。
「品姨?」
沒有回答。
丘靈又走近幾步,呵,已經來不及回頭了。
寢室十分寬敞明亮,賈品莊身上只有一件浴抱,背著丘靈倒在床上,顯然是喝多了,醉睡不醒。
一只小小收音機正輕輕播放廣播劇,男女主角呢喃地訴說著愛的裒情。
丘靈想替品姨蓋好被子,她走到床的另外一邊,看到品姨臉色紅潤,不禁放心,正想替她整理被褥,眼光落到她半果的身上。
丘靈打一個突,這一驚非同小可,踉蹌退後,想閉上雙眼,可是眼皮不听話,反而睜得更大。
不知過了多久,她漸漸恢復理智,可是雙腿卻發軟,跪倒在地,丘靈知道非得盡快離開主臥室不可,急忙中手足使不出力,她只得緩緩爬出去,到了走廊,才扶著牆壁站起來。
丘靈喘著氣回到自己的房間,抓起外套,逃一樣走到樓下,拉開大門。
一陣冷風夾著細雨迎面打來,丘靈退後兩步,風大雨大,走到什麼地方去?
她忽然清醒了。
唯一可做的是找到王荔嬋,把這個驚人秘密告訴她,可是,王小姐又能怎樣幫她?最多是再把她帶回女童院,又一次等待發落。
丘靈關上門,回到客廳坐下。
電話鈐又響了,這次,丘靈去接听,聲音冷靜得連她自己都不相信,「是,坤叔,是我,剛放學,品姨睡了,你幾時回來?大家都想念你。」
「品莊有無飲酒?」
「一點點啦,你放心。」
「天氣轉涼,衣著飲食都要小心。」
「我知道。」
「稍後我再打來。」聲音無限纏綿依戀。
丘靈忽然平靜了,她一向是保守秘密的高手,她知道的事,統統像理在海底一樣,永不揭露。
這時,她像是听見母親低沉的聲音問︰「你會替我保守秘密,直到我死的那天?」
母親雙手掐到她的手臂里去,眼楮發著奇異的青光,她只得肯定地點頭。
那天下午,丘靈放學回家,看到母親正把一頁稿件傳其到每一家報館的娛樂版。
她驚問︰「這是甚麼?」
丘雯嵐說︰「我不能失去他。」
「失去誰?」
「譚之恩。」
丘靈苦苦懇求,「媽媽,你的世界不止譚之恩那樣小,您還有我,還有自己的前途。」
丘雯嵐哭了。
那頁稿件上,密密麻麻寫著譚之恩的丑事。
「已經發到報館去了?」
丘雯嵐點點頭。
丘靈頓足,「為什麼?」
「我恨他,只有在討飯之際他才會想到我,稍有轉機即刻撇開我,我要教訓他。」
丘靈用手抱著頭,太遲了。
「媽媽,留不住他,隨他去吧。」
「我年華已逝,錢也花光,再也找不到人。」
「媽媽,沒有男人,也可以生活。」
可是丘雯嵐已經痴迷,痛哭不已。
譚之恩在伴游社工作的歷史一下子傳揚出來,他的花襯衫蒙上污點,他終于上了頭條,可是繼而銷聲匿跡,這一次,他縱使又得討飯,卻不再回丘家。
他不是笨人,他懷疑丘家有人出賣他,那人,當然不是丘靈。
他再三盤問過丘靈,她只是守口如瓶,把秘密交給丘靈,最穩當不過。
那一天,賈品莊到深夜才醒來。
丘靈听到她沙啞的聲音找人︰「丘靈,丘靈。」
丘靈揚聲,「在這里。」
她沒有鎖門,在這種情況下,一道門已經無用。
只見賈品莊托著頭走過來,「我睡了一整天?」
「沒有,大半日而已。」
賈品莊苦笑,「或許得找名家寫一橫額,四個字︰永睡不朽。」
丘靈看著她,「可有做夢?」
「有,夢見已辭世的父母雙雙歸來,可是,我仍然不知與他們說什麼才好。」
丘靈什麼都明白了,內心中的恐懼漸漸轉為同情。
可是,始絡只是一個孩子,掩飾得再好,目光中的不安也透露出她真正的惶恐,丘靈別轉了頭。
賈品莊探頭過來,「在做什麼功課,吃過飯沒有?」
她穿著洗松了的毛衣,俯身露出雪白豐滿的胸脯。
丘靈心想,真奇怪,一點都看不出來,像傳說中的妖精,只有在喝了雄黃酒醉倒之後,才會露出原形。
平日,賈品莊神情柔和,笑容動人,體態、姿勢,都十分嫵媚。
她的雙手搭在書桌上,十指縴縴,指甲修得光亮整齊,丘靈目光避到別處去,她暗暗吁出一口氣,丘靈,請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吧。
丘靈故意振作起來,「坤叔有電話找你。」
賈品莊伸一個懶腰,「他都快忘記我們了,叫他不要接這單生意,又不听,」她搔了搔頭,「男人總想證明一些什麼。」
丘靈的寒毛豎了起來。
斌品莊忽然說︰「丘靈,你長得美,你媽也一定是個芙人。」
丘靈搖搖頭,「後來,連化上濃妝也不行了。」
「我還有明日的功課需要準備,你早點休息。」
賈品莊走開,丘靈才發覺她背脊已經濕透。
丘靈羞愧,人家無償地善待她,這一段日子以來,無微不至,她卻嫌棄人家。
第二天醒來,丘靈又做回丘靈,佯裝一切如常。
她對品姨照舊尊重、親熱、服從。
段考完畢,丘靈陪同學出去慶祝,天黑才回來,王小姐在賈宅等她。
丘靈立刻問︰「媽媽找我?」
王荔嬋搖搖頭。
丘靈低頭。
「澳洲悉尼有一家人願意收養你,中年華裔夫婦,姓蔣,開雜貨店,會供你讀書,你可會考慮?」
連丘靈都詫異了,她听見自己說︰「我去。」
王荔嬋點點頭,「這會是你永久家庭。」
「走之前,我想見一見母親。」
「我盡量替你設法。」
「我什麼時候動身?」
「待本學年結束吧,對方也尊重你的學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