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回答。
阿芝咕噥︰「你愈來愈怪了,心理醫生怎麼說?叫你打開心扉……」
忽然之間,大廈門口出現一大群人,阿芝噢一聲,她明白了,站在當中,被眾人簇擁著的,不正是陳裕進嗎?原來如此。
這分明是一場婚禮,新娘子穿乳白色套裝,頭上戴一只小小頭箍,輕巧的網紗罩住額頭及眼楮,可是光看臉胚下截,都覺得十分縴瘦。
他們站在門口拍照片。
新娘體態修長,因為身段不顯,才分外高貴。
誰也沒發覺對面街的觀光客。
阿芝說︰「陳裕進一點也沒有老。」
仍然听不到回音。
阿芝嘆口氣,「到今日還看不開?」
印子這才開口︰「那新娘明明該是我。」
「你肯嗎?是你自己棄權。」
「他不願再等我。」
「明智決定,叫人等到幾時去,八十歲?」
「阿芝,當心我開除你。」
阿芝不在乎,「咄,東家不做做西家,我是你益友,叫我走,是你的損失。」
印子目光呆滯,漸漸泛起一層淚膜,終于落下淚來。
「唉,得不到的始終是最好的。」
※※※
眾人歡天喜地拍完照,高高興興上車走了。
「喂,冷得要命,可以回頭了嗎?」阿芝說。
印子開動引擎。
「你怎麼知道今日他結婚?」
「他寫信告訴我。」
阿芝不置信,「你們仍有通信?」
印子答︰「他說明是最後一封,婚後他需忠于妻子。」
連阿芝都說︰「這人,有點意思。」
「我不該放他走。」
「時光回頭,印子,你會作出同樣的選擇,別難過了,荷里活有好角色等著你。」
「我累了。」
「你才不,別使小性子,這種機會千載難逢。」
印子喃喃說︰「我像一個外星人,不幸流落在地球上,格格不入,好不容易適應下來,也學著談戀愛,亦做事業,但午夜夢回,一直戚戚然郁悶不已。」
阿芝微笑。
「你一向喜歡看科幻小說。」
「最近我時時用他送我的天文望遠鏡望向蒼穹,希望我父母、我族人前來接我回去,我不屬于這里。」
印子聲音中無限荒涼。
阿芝有點惻然,「于醫生怎麼說?」
「他說我內心寂寞。」
「同行家出去玩玩嘛。」
「我不喜歡那票人。」
「我們現在又去哪里?」
「到巴黎去瘋狂購物。」
「誰付帳?」
「自然有人,你同我放心。」
阿芝以為已經支開話題。
可是那一晚回到紐約,深夜,起來取水喝,看到印子聚精會神用印度墨在自己手臂上畫蔓藤花紋。
阿芝輕輕問︰「還沒睡?」
印子抬起頭來。
阿芝說︰「郭先生打了好幾次電話來找你,覆了沒有?」
印子忽然伸手,啪一聲關掉燈。
阿芝只得噤聲。
第二年春天,裕逵誕下女嬰。
上午還好好地做家務,傍晚進了醫院,凌晨三時就生了,十分順利。
陳太太接到消息惺忪地說︰「我馬上來。」
裕逵親自在電話里說︰「媽,明早來未遲,應樂陪我即可,孩子重九磅,大塊頭,十分可愛。」
※※※
陳太太醒了,四處打電話報喜。
她告訴裕進︰「你負責通知太婆。」
裕進找到祖母。
「太婆,裕逵生了個女孩。」
「這個年頭,男女一樣啦。」
裕進感喟︰「不,女性比我們能干得多。」
祖母笑,「看樣子我們真的要乘長途飛機來看嬰兒了。」
「祖母,」裕進忽然問︰「她還有沒有來看你?」
「她?」祖母一怔,「呵,她,是,她。」
裕進追問︰「還有來嗎?」
「人是許久不見了,忙,常常在外國,可是每逢過節,總著人送禮物來,農歷年搬來兩盆牡丹花,我一把年紀也是第一次知道牡丹原來香氣撲鼻。」
裕進默然。
「裕進,你已經結婚,心中不應還有別人。」
「是,祖母,你說得對。」
「生活好嗎?」
「十分踏實。」
「祖琳人品學問相貌都一流,好好珍惜。」
「她也有脾氣。」
「那當然,」祖母笑,「到底也是血肉之軀。」
裕進也笑了。
假期,他陪祖琳探訪嬰兒。
那幼兒與她母親般好性子,天生乖巧懂事。
吃飽了躺在小床里,一聲不響。
大人探頭與她打招呼,她會笑,嚶嚀作聲。
那麼討人喜歡。
裕進忽有頓悟。
看,反正來這世界一場,好歹都得做人,何不皆大歡喜,為甚麼要與制度或人情世故作對呢。
這小小孩兒比他還明白做人的道理。
他輕輕抱起她。
「舅舅,叫我舅舅。」
小小毛毛頭忽然吐女乃。
裕進怪叫。
大家都笑起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