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化工系的她在幕後發展,很有前途。」她們放下了報紙。
初冬,一品與盧泳忠乘飛機往太平洋另一邊度假。在飛機上他倆談談笑笑,十分投契。
一品說︰「猜一猜何處是最盛行整容的地方?」盧泳忠︰「日本、美國、台灣。」
「不,是巴西。」一品說。
盧泳忠意外。
「是,國民瘋狂愛美,女子都希望整得似芭比女圭女圭,半果在沙灘穿梭,不理經濟不景。」
盧泳忠微笑,「我也听說愛隆胸的不是身段比較扁平的亞洲婦女,而是北美洲女性。」
「意外吧,隆胸且是由他們發明呢。」
盧泳忠問︰「一品,如果你替自己整形,會從何處?手?」
一品不假思索地答︰「胃。」
她貫徹始終,不在乎外表。
「如果替我整,你會做些甚麼?」
一品溫柔地看?他,「你十全十美,我無用武之地。」
「噓,太大聲,別叫旁人听見,人家會嚇壞。」
「誰管別人怎麼想。」
自飛機場到海邊的房子,約一小時路程,盧泳忠親自駕駛。一品在飛機上小睡過片刻,精神不差,沿途靜靜觀賞風光。
一品問︰「你持加國護照?」
「不,我只是游客,在風景區投資一間物業,如此而已。」
到達目的地,一品呆住,這不是二晶心目中的海邊大屋嗎?屋子居高臨下,如飛鷹的巢似的,建築在一個懸崖上,采用許多花崗石與木料,一進門便透過玻璃牆看到整個海洋,白頭浪拍向岸邊,氣勢懾人。
一品「呵」地一聲。
「還喜歡嗎?」
一品點頭。
「夏天可看到鯨魚成群回歸。」
她坐在白色大沙發?,凝視海洋,她真幸運,無意之中實踐了二晶的理想。
盧泳忠斟一杯普洱茶給她。
「不好意思,我自己來。」
他答︰「這幾天由我服侍你,我洗熨煮件件皆能。」
一品不由得笑出來。
他蹲在她身邊,「一品,我想過了,已在商場打滾二十載,營營役役,螻蟻競血,為甚麼呢?不如讓我們到這?退休,大家結業享樂。」
一品握住他的手,笑意盈盈,「躲懶。」
「是,你我能吃多少,穿多少,再做下去徒然浪費生命,從前不認識你,不得不做工消遣,現在有了你作伴,我再不想操勞。」
「我對你原來有負面影響。」
「屋子地窖?的酒足夠我們喝二十年。」
「的確是世外桃源。」
他倆坐在沙發?看太陽落山,盧泳忠點燃爐火,帶一品參觀主臥室。
「房間太大,有無小一點的?」
「那麼,你睡客房吧。」客房也擁有私人露台,比較細小溫暖。
「我給你做碗粥。」盧泳忠說。
一品點點頭,她淋過浴到廚房去看盧君煮食,真沒想到他家有糖心皮蛋。
偏廳?掛一橫扁,上面寫?「月是故鄉明」五個大字。
「是你寫的吧,字?剛健。」
「一品,瞞不過你的法眼。」
「泳忠你多才多藝。」
不知怎地,她覺得疲倦,在大梳化上睡?了。盧泳忠捧出雞粥來,看到一品已經入睡,連忙取出羽絨被替她蓋上。自己一人覺得無聊,用長途電話與公司聯絡過,又不想獨自回房,扯來一條氈子,索性睡在梳化附近的地上。
第二天,一品醒來,覺得全屋明亮,以為太陽出來,是一個大晴天。
定楮一看,原來下雪了,落了一夜,積雪已有盈尺,白澄澄,映進玻璃牆,使人誤為是日光,此刻天上扯絮拉棉,鵝毛般大雪紛飛,一品看得呆了。
生長在南國的她雖然見過雪,也曾與同學在球場打過雪仗,可是這樣專心一致賞雪,還是第一次。她自梳化坐起來,踢到一件東西,低頭一看,這才發覺地上是盧泳忠,他睡得香甜,不知道頭上挨了一腳。
一品凝視他,為?陪她,他在地上過了一夜,這個怪人,抑或,是個深情的人。
她伸出手去握住他的手。盧泳忠醒來,微笑,忽然緊緊拉住一品,把她扯到懷中抱住。
一品輕輕說︰「下大雪了。」
「冷嗎?」
「爐火未熄,很暖。」
「睡得可好?」
「十分香甜,夢?不知身是客。」
「一品,你是這?的女主人。」
一品感喟,「不,我的意思是,我們都不過暫來這世界寄居而已。」
「太多愁善感了。」
一品不語,只是緊緊擁抱他。
「精神還好的話,我們稍後外出賞雪,或者,可以到地下室暖水池游泳。」
「噓。」
他倆並肩看?紫青色天空撒下飛絮。
稍後,一品穿厚厚冬衣與盧泳忠下山吃午餐,附近一間法國飯店的侍者一見他們便迎上來,「盧先生你好,呵,太太終于來了。」
一品有點意外,但並無否認。
飯後在游客區閑蕩,到古玩店看舊瓷器銀器,老板娘問︰「你倆是游客?」
盧泳忠答︰「我們年年到此度假。」
一品不喜積聚身外物,一件也沒買。自古玩店出來,雪已經停了。只見大路旁停?一輛黃色校車,大群六七八歲的小孩一擁而上,喧嘩地在老師帶領下登車。一品站住腳凝視他們一張張隻果似的面孔,痴戀地听他們清脆的笑語聲。
盧泳忠也微笑,「真討厭,那樣嘈吵。」
擾攘了一會兒,老師點清了人頭,校車總算關上門駛走。一品猶自依依不舍。
「最難做的是小學?師,不知怎麼?得會這班小猴。」
一品不語,拉住盧泳忠的手離去。
泳忠還在繼續話題︰「你會有耐心?乘數表嗎?你會對他們讀故事嗎?你會陪他們蕩秋千?找保母做,沒意思,自己做,又不知能否勝任。」
一品一直沒出聲。她願意事事親手做,半夜帶?熊貓眼起床兩三次在所不計,女性天賦有這種恆心毅力,不過,一品心靈願意,卻軟弱,未能配合。
一品身邊整天都響?孩子們雲雀般亮脆的笑聲。
下午同母親通過電話,楊太太說︰「住在泳忠的度假屋?呵,已經同居了,親友知道會怎麼想。」
一品不加否認,「我們沒有太多親友。」
「玩得高興點。」
「是,媽媽。」
傍晚,他們計畫去滑雪。
「我可以?你。」
「不,容易傷和氣。」
「那麼,找個?練。」
有商有量,真有說不完的話做不完的事。盧泳忠講得出做得到,果然負責洗熨煮,做得又快又妥,自干衣機取出整籮衣服,逐件分類折好。
他會是那種在公司簽完千萬合約回家來扮牛馬給孩子騎的男人。
打?燈籠沒處找。
一品想,一回去就宣布婚訊。
婚後可以將工作量減半,盡量抽空陪伴對方,或是,照盧泳忠所說︰完全退休。
可是,楊一品不知道,上天另有安排。
那天晚上,她自夢中驚醒,感覺上像是有一只手插進了她的胸膛,硬生生要把她的胃扯出來,她疼得整張臉冒出冷汗,四肢完全無力。
接?,有不知甚麼要從喉頭要大量涌出,她怕弄污床褥,只得掙扎起來,蹣跚走向浴室。
已經來不及了。
完全不受控制,吐了一地,她蹲下來喘息,頭腦十分清醒,唉,一品想,身不由己就是這個意思,丑態畢露,幸虧盧泳忠會照單全收。
丙然,燈一亮,他自鄰房過來,「一品,我听到聲響,甚麼事?」
他看到蹲在浴室的一品,嚇一跳,但沉?地取來一張氈子裹住她,「我立刻送你去醫院。」一品猶自怔怔地,「為甚麼去醫院?」
泳忠已經抱起她奔向大門。
這時,一品才看到身上、手上都是血。她茫然地抬起頭,沒有說甚麼,只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