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你是長期生活在鄉間。」
「是,這確實是個難題。」
「我倒有個建議,不如找四個志同道合的醫生,每人一季,回鄉服務。」
一品微笑,「那可困難了。」
?授笑,「連我都怕蚊子咬,不舍得離開城市中舒適的公寓,其實到處可以幫助病人,毋須下鄉。」
一品仍然微笑。他們听到有人敲門,接?一聲咳嗽。
一品抬頭,看到門外站?盧泳忠,她立刻歡欣地介紹說︰「?授,這是我的朋友盧君。」
?授听到一品的語氣便知道這是愛徒的男朋友,不禁對這其貌不揚五短身段的男人多看一眼,他隨口問一句︰「有興趣參觀手術實況嗎?」
一品想阻止已經來不及。
盧泳忠馬上答︰「我極之感興趣。」
一品輕輕地說︰「這有甚麼好看,又不是演唱會。」
盧泳忠問︰「是居高臨下在手術室樓上觀察室參觀嗎?」
?授答︰「正是,一會見。」
他出去了。一品頓足。盧泳忠笑︰「我不是見血就暈的那種人。」一品怔怔地看?他,舊男友王申坡就是因為參觀過一次手術,嚇得做了逃兵。
「一品,如果你不想我看,我就不看。」
「有些人承受不了。」
「我想了解你的工作。」
「那好,歡迎到觀察室。」丑媳婦終須見公婆,就這樣決定了。
門外,有人問?授︰「那人是誰。」?授不答。
「楊一品的男朋友?」?授只得點點頭。
「一場病竟叫一品自信盡失,怎麼找一個外形那麼差的男朋友。」語氣中說不出地惋惜。
?授卻這樣答︰「也許,人家有內在美。」
「你看,做男人到底佔便宜,女性懂得欣賞內在美,相反,女子長得那樣黑漆漆,誰敢接受。」
?授不想多說︰「那是一品的選擇。」
「他一定很愛惜她,不愛她,條件再好,又有甚麼用。」
下午,盧泳忠在觀察室挑了一個最好的位置坐下。醫生魚貫而入,他看到一品抬起頭來朝他擺擺手。
盧泳忠四周的醫學生議論紛紛。
「美麗的楊醫生大病初愈,一顯身手。」
「這個病人真可怕,不知就?在黑夜?面對面,不嚇死人才怪。」
「否則何需七醫會診。」
盧泳忠聳然動容。手術開始,他全神貫注看一品工作,穿?白袍的她混身似散出晶光,個子小小,但指揮如意,與其它醫生配合,不卑不亢,發揮了她的能力。盧泳忠佩服得五體投地,他雙目潤濕,感動不已。誰也沒想到他會似一尊雕像似坐?動也不動數小時之久。
要了解一品的性格,惟有到手術室內。他親眼看?她將病人的一邊面孔連肌肉與皮膚逐層縫合,在她溫柔的巧手底下,一個公主與一個農女的臉,絲毫沒有兩樣,全無不同,毫不偏心。到最後,看護送上一只盤子,離遠看去,?邊有東西蠕蠕而動。
哪是甚麼?
他身邊有人也叫出來︰「那是甚麼?」
有人答︰「水蛭!用來吸出瘀血。」
「嘩,如何用起民間土方起來。」
「听?授說尤其適合面部手術用。」
「我不敢看。」
「陶同學,回家帶寶寶去吧。」
只見一品伸手捉起一堆水蛭,逐條放在病人臉上,剎那間小小褐色?體蟲的體積暴漲十倍不止,吸飽了血,紛紛掉下來,病人面孔明顯消腫。
盧泳忠大開眼界,不禁低呼︰「蔚為奇觀。」醫學生好奇地看?他,「閣下是哪家醫院的醫生?」
盧泳忠答︰「不,我不是醫生,我做成衣生意。」
「你怎麼會到觀察室來?」
他很驕傲地說︰「我是楊醫生的朋友。」
「原來如此。」
另一個年輕人問他︰「血淋淋,不怕?」
盧泳忠搖搖頭︰「這是地球人體構造,你我都如此,有何可怕?」
先頭那個學生大力拍他肩膀,「說得好,家母也時時問我怕不怕,我說他朝吾體也相同,我全然不怕。」
「胡小圖,你不會用成語,不要亂用好不好?」
大家笑起來。學生時期真是人生中最快樂的歲月。
這時,手術已經完成,一品抬起頭,看到盧泳忠仍在觀察室,有點意外。
盧泳忠問那些年輕人︰「怎樣下去見楊醫生?」
「出了門,往前走,看到電梯,按一字,出了電梯,轉左,再轉右,有幾間會客室,你會看到楊醫生見病人家屬。」
「謝謝。」
「你記得住?」
盧泳忠微笑︰「我記性還可以。」
他出去了。
學生們忙?收拾筆記,有人說︰「楊醫生這個男友比上次那個好得多,前任男友外形英俊,但是個草包,看見血竟嘔吐起來,記得嗎?」
「也難怪,手術實況的確不是每個人接受得來。」
「很奇怪是不是,人類只顧皮相,妝扮亮麗,天天洗淨畫皮,又燻以香氛,久而久之,忘卻皮囊裹?的是甚麼。」
「喂,哲學家,放學了。」
那邊廂,盧泳忠找到了會客室,看見楊一品醫生正蹲?與一中年婦人細心談話。
那女子很明顯是病人母親,緊張得握住拳頭,嘴唇發白,被一品好言相慰,漸漸松弛下來,一品又把實際情況向她解釋清楚,她落下淚來,喃喃道︰「謝謝醫生。」
一品笑,「這次手術一共有七位醫生參與,連麻醉師及助手一共十二人,我不佔甚麼功勞。」
一名看護出來說︰「張嬸,請過來看張妹。」
那張嬸匆匆趕去。
盧泳忠到這個時候才輕輕叫她︰「楊醫生。」
「泳忠,你還在這?,你不累?」
「我正想問你,你怎麼不累。」
「習慣了。」
「也不進食。」
「忽然想吃巧克力冰淇淋梳打。」
「我立刻帶你去。」
一品看?他,奇怪,每次見他,他都彷佛高大一點,強壯一點,愈看愈舒服,愈來愈順眼。
「喂,」一品問︰「你沒有擱下重要業務吧?」
「我是著名工作狂,所以才來了解你的工作。」一品不出聲。
「一品,你亦是醫生,明知故問。」
「其實,我從來沒想過要孩子。」
黎醫生勸說︰「來日方長。」
「我甚至沒考慮過結婚。」
黎醫生點頭,「人人知道你事業心重。」
「可是,我不生孩子是我的事,被醫生斷定不能生孩子又是另外一回事。」
「不是不能,是不宜。」
一品嘆口氣,沮喪地低頭。
「一品,可是找到對象了?」
「彼此都有感覺。」
「他知道你的情況?」
一品點頭。
「那多好,了解最重要。」
「他喜歡孩子,我覺得對他不公平。」
「慢慢商議,彼此相愛,就有解決方法。」
「黎醫生,謝謝你的鼓勵。」
「享受目前,不要為將來憂慮。」
第七章
一品告辭。回到公寓,一打開門,就知道二晶來過,書報攤了一地,手袋撇在一旁,不過,這次沒有飛禽走獸。
二晶蓬?頭自客房出來,靠在門框上,欲言還休。
一品納罕,二晶面孔虛腫,分明哭過來。姐妹倆都很久沒有痛哭了,哭泣其實有好處,體內毒素可隨眼淚排出,又可紓緩情緒,但是成年人不是說哭就可以哭得出。
一品緩緩走過去,「來,有事坐下慢慢談。」
「給我一杯酒。」
「你需要一杯熱茶才真。」
一品泡了玫瑰普洱給妹妹。
二晶喝一口,「好茶,香入心扉,自喉嚨暖到胃,從甚麼地方得來?」
一品微笑,自然由盧泳忠帶來,她根本不懂喝茶。
她問妹妹︰「記得嗎,小時你不開心,半夜常到我小床來,兩姐妹一直聊到天蒙蒙亮。」
「你多累都陪我。」
「你是我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