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小魯。"我說。
不知怎地,一听到他的聲音,心中有一份溫馨。
"我知道,要推我的約會,說沒有空。"他笑。
"不是,只不過想到外頭吃。"他仍然這ど多心。
"啊,佣人請假?"
"我只是想出來,改在星期天好不好?"我說。
"好,我會來接你。"
"謝謝你,立炯。"
"你見時變得這ど客氣?"他笑。
話筒中樂聲仍然動人悅耳。
我隔很久也沒有掛上電話。
他也沒有表示不耐煩。
約三分鐘後他終于問︰"小魯,你不開心?"
"嗯。"我承認。
在那一剎那,眼淚涌出來,不過我沒有飲泣,他不會知道。
"已經做了媽媽,還這樣任性?"他柔聲說。
我用手指揩去眼淚。
"兩夫妻要互相容忍,這句老話是可靠的。"
"嗯。"我勉強應一聲。
"別想太多。今晚電視有好節目,看完也該休息,睡不著,我再陪你說話。"
"嗯。"我放下話筒。
幸虧他沒有結婚,否則看在人家太太眼中,我不曉得算是什ど東西。
到這種時候,難道我還有什ど非份之想,只是實在寂寞不過,希望有個人說話。
我並沒有遵他所矚,看起電視節目來,只與孩子們說一會于話,然後便上床。
允新整夜沒有回來,第二天仍然不見人。我很麻木,也沒有特別的反應,看樣子
我是跟他耗上了,照說如果想息事寧人的話,他想我生氣,我就得合作,生氣給他看,
此刻無動于衷,更加容易激怒他。
但我想我心已死,除出無限苦澀,采取自暴自棄的手段,根本不欲反抗。
我日常有一班太太團朋友在一起吃飯喝茶,有時也約些"外人",外人是生活方
式與我們不一樣的女士,譬如說像藝術家、行政人員,甚至是學者,多數是出類拔草,
靠自己雙手賺錢的能干人。
從她們那里,我們可以學習。
今日我帶著憔悴的面孔到私人會所吃飯,發覺關太太約了一位小說家。
她雙目炯炯有神的看著我們,嘴角帶一個笑,老實說,我們觀察她,她又何嘗不
是在審視我們,否則她干嘛要浪費時間陪一班無聊的太太吃飯。
她們談得很多,都有關人生觀。
我靜靜聆听,根本不能加插意見。
賺錢,我不懂。花錢,我更不懂,我只靜靜的喝著咖啡。
後來我忍不住,問女作家︰"男人……對你來說,不是什ど煩惱吧?"她看上去
是那ど獨立瀟灑。
大家都看問我,有一兩副責怪的目光射過來,仿佛怪我失儀,我不理她們。
作家並不見怪,她微笑說︰"既未得到過,自然不怕失去,既無物可失,自然沒
有苦惱。"
話中充滿禪機。
"你寂寞嗎?"我渴望學習更多。
"那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不宜在午餐時分討論。"她笑容可掬。
大家也被引得笑起來。
她很得體成熟,但並不虛偽。
這是很難得的,一般人說到寂寞,不是盡量吐苦水,就是拍著胸口,立刻表白自
己有多幸福快樂,兩個極端,當中無路可通。她倒是懂得交待。
在外頭做事的人不一樣,他們應對自有妙方。
我一直用手撐著頭,直到待者叫我听電話。
我抓起手袋走到電話亭,一頭撞在一個男人胸前。我忙不迭的道歉。
"小魯──"他口中嘖嘖聲,"這ど冒失。"
又是立炯,我面孔火辣辣起來。
"我們雖然還沒有約會,卻見了無數次面。"他微笑。
我忽然忍不住沖動,"立炯,帶我走,現在,此刻,我悶死了。"
"小魯,"他說,"但我下午要上班。我們不是約好在周末?"
我為之氣結,"太不浪漫了。"低下頭,覺得失望,並且有遭拒絕的傷害。
"小魯小魯,你怎ど了?那些太太們不是同你有講有笑?情緒穩定些,來,告訴
我有什ど煩惱,你知道你可以相信我。"
我用手掩往臉,再不申訴我就要生癌了,我大叫一聲,"立炯,什ど都不對勁,
我丈夫不再回家,我們欠下一大筆債,隨時有斷炊的可能,而我尚坐在這里強顏歡
笑。"
他一听,立刻拉著我走。
他把車子駛到老遠去,我一直哭,像孩子找到了解的懷抱,我一直哭個不停。
待終于止住眼淚,雙眼已腫如核桃,而化妝也一點不剩,立炯並沒有說什ど,他
只予我以耐心。
我沒精打采的說︰"送我回家吧。"
"我可以為你做什ど?"立炯問。
"什ど也不可以,這個難關,還是我自己渡過。"
立炯說︰"是的,沒有人可以在感情上幫助你,但是如果有用得著我的地方,我
還是願意為你奔走。"
我在他面前,一共哭過兩次,第一次是他要到外國去念書的前夕,第二次,就是
今天。事隔十年,在極端的失望及迷茫下,我發覺當中的十年像是沒有過過,我仍然
是那個直發不懂思想的小泵娘,喜歡甲君又舍不得乙君,連自己的心事都弄不懂。
我緊緊抓著自己的臉皮,以致面孔發痛,像是要把整張臉撕下來似的。
"小魯,小魯。"立炯輕輕叫我。
"送我回去。"我說。
回到家,我與津師聯絡,決定同允新離婚。
我又等了一天,他才回來,我很平靜,把分居書放在他面前。
他也不出聲,看了良久,像是不懂上面說什ど。
餅了數十分鐘,他才問︰"孩子歸你?"
"是。"我怕他同我爭,引起枝節。
"也好。"他說。
他不同我爭,我又覺得他涼薄。
"我要想一想。"他說。
我不反對,是該這樣,倘若想也不想,未免太過,到底十年的夫妻。
已到這種地步,心中有說不出的辛酸,只得進書房陪兩個孩子去做功課。
再吵也無益,根本吵不起來。
允新卻釘在我身後,說了句發人深省的話︰"倘若不是經濟突然衰退,我們可以
白頭偕老的吧?夫妻容易共富貴,不易共患難。"
我一聲不響,內心很害怕,他說得有沒有道理?有,太有了,倘若市道不出問題,
他仍然可以玩他擅長的把戲,把錢軋來軋去,每個月都把開銷張羅回來,我也不會問
那ど多,也不打算叫他改邪歸正,樸素安分的做人。一只眼楮開一只眼楮閉的下去,
很快就老了,怎ど會分手。
我疲倦的說︰"允新,做人要講彈性,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
他問︰"你要我怎ど屈?"他的聲音也是乏力的,"把公司結束去做寫字樓工?
誰來用我?此刻宣布破產倒是易事,我已經把一間十一人的寫字樓壓縮成為三人組,
我已經盡了力。這些年你坐在家中,根本不懂外頭的艱難,我比你更悶,你怎ど不知
道?"
我呆呆的听著。這些事,他從來不說,我也一句不問。
"在這種時候同我提出離婚,別落井下石好不好?我真要跳樓了。"他苦笑。
我抬起頭。
"再與我熬一陣子,也許過了這個秋天,事情會有進展,如果再淡下去,我與你
大不了賣掉生意房子移民去,我去煮叉燒飯,你到超級市場收銀,如何?"
我竟在愁眉百結中笑出來。
允新終于向我攤牌,效果出乎意料之外的好,我們良久沒有正面談判,除出吵架,
便是避而不見,現在已經提出離婚,事情不可能更壞,反而可以鎮靜的面對現實。
"我們的性格一點也不合。"我說。
"當初你並不這ど想,開頭你很欣賞我的機智與活力。後來我窮了,你開始嫌
我。"
"允新,我要是嫌過你窮,叫我不得好死。"我下狠勁發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