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四年拿學士,再兩年拿管理科碩士,她說光是BA簡直找不到工作。」
「現在做孩子也不容易。」
「可不是。」我說︰「我看看港大收不收,不然的話,也得溜之大吉,但璞姐,我希望留下來,因為這里有你。」
「傻氣孩子話。」
我掩著嘴巴笑。
「小明,我們是好友是不是?」
「是。」我略略意外,她有什麼話要說?
「我覺得好朋友應該知道這個消息。」
「什麼消息?」
心踫踫跳起來。
「我要結婚了。」
「什麼?」我呆在當地。
結婚?嫁誰?為什麼不等我?為什麼沒有等小叔?
「嫁給什麼人?」
「你們不認識的。」
「是不是好人?」
「不算是壞人。」
「璞姐!這是你的終身大事!」
「你覺得我太過草率了?」
我大力的點頭,我的心碎了,「璞姐,你千萬不可一時沖動。」
「不不,我並不是一時沖動,況且……如今女人的婚姻也不算得是什麼大事了,事業才是一輩子的事,入錯了行,什麼都報銷完蛋。」
「璞姐——」
「我打算介紹他給你認識。」
我問︰「你有沒有告訴小叔?」
「沒有。」她說︰「還有什麼必要,我們並沒有成為朋友,我們現在是陌生人。」
我低下頭,「你也並沒有等我,我現在正儲蓄金錢,只要再過四年,大學畢業,經濟就可以獨立。」
她大笑起來,像是听到什麼最好笑的事一樣。
我的自尊心大受創傷。
她舉行婚禮那日,我問小叔去不去觀禮。
「她沒有叫我去。」小叔說。
「她變了很多,」我說︰「現在常常無故狂笑,失去以前許多溫柔。」
小叔沉默。
「去不去?」
「在哪里?」
「聖玫瑰堂十一點正。」
「現在都十點鐘了,還等什麼?」
我們兩叔佷一塊自家中出發。
我們到的時候,新娘還沒有到。
那是一個下雨天,正應如此,如果大太陽就沒有意思了,眼楮都睜不開來,怎麼欣賞一幅圖畫?
林璞如比什麼時候都像一幅水彩畫。
她穿著雪白小小的紗衣,面孔上有適當的化妝,粉紅色緞鞋,配粉紅色的花束,脖子上戴一串珍珠項鏈,美得令人發呆。
我與小叔躲在人群中偷看她。
小叔的雙目潤濕,我知道他傷心了。
八年,他們曾經在一起八年。
我們都沒有去注意那個新郎,想來他也不會有特別之處,他只是一個幸運的人。
正當他們站在牧師前面的時候,我們偷偷離開。
小叔不出聲,一路上用腳踢著石子。
我說︰「她離開我們陳家了。」
小叔諷刺的說︰「最多另外買一幅畫來裝修陳宅。」
我沒有出聲。
我很懷疑是否能夠找得到更好的水彩畫。
真的。
夏之誘惑
她是一個很年輕很年輕的女孩子,但她是一個女孩子,她的長發糾纏不清地貼在頰上、頸上,因為汗的關系,她的薄襯衫也貼在她的身上,成為一體,她是這麼的年輕,有太陽的光輝自她的雙瞳中發出來,一種刺目的光輝。
珍珠替我介紹說︰「這是我的小表妹,我們就叫她小表。」
我們坐在一桌吃早餐,她那種百般無聊是顯而易見的。
她把一片吐司翻過來覆過去的看,然後摔在碟子上,睬也不賺它。
我看看珍珠,珍珠聳聳肩,站起來,我跟珍珠站到震台上去,她說︰「這小女孩正在發育時期,像只怪物一樣,她媽媽正在更年時期,也像只怪物,老怪物旅游去了,現在你暫時與小敝物相處三天。」
「珍珠,幫個忙,你就讓我住到旅館去好不好?」
「我不放心。」
「不放心什麼?」我反問。
「旅館里雜七雜八的女人最多,你是個最隨便的男人,只要是穿裙子的便行,我走了三天,誰知道你會做出什麼事來。」
「我真的那樣卑下?」我微笑。
珍珠板著臉,「一個可以跟舞女同居兩年的男人,我即使愛他至死,我也不會相信他。」
「珍珠,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哼,‘美得叫我傷心,她美得叫我擔心!’不過是假額角假鼻子假女乃子的臭貨。」
「珍珠,」我微慍的說︰「過去的事你饒了我好不好?誰沒有一兩件錯事?當初叫我坦白的也是你,現在受不了的也是你,你總是這麼小題大作。」
她不出聲,「反正我去東京這三天,你好好住在這里,早出早歸,不然的話,我再愛你,你當心我叫你好看。」
「你為什麼要去東京?這趟子模特兒出差可以使你賺多少?我雙倍還你,我們也不要分離,你看如何?」
「唐——
「你要我怎麼好看?白刀子進紅刀子出?」我憤怒的進客廳,取餅外套。
「你上哪里去?」
「上班去!」
「唐——」
「什麼事?」我問她。
對不起,唐。珍珠走過來,以她一貫的、模特兒的姿態,微笑得有點僵硬,但不愧是一個美麗的微笑。她吻了我的臉頰一下。
我發覺小表妹目光炯炯的盯著我們兩個,她正在吃一只熟透的桃子,紅色的汁水染紅了她的唇與頰,她並不介意。我轉身走了。
珍珠的愛給我太多的壓迫力。她愛我以全部,我報她以全部,她並不相信。她不但要我的昨日今日明日,還要我的心,我把心給她,她還要我的靈魂,女人都是這樣的吧?還是只有美麗的珍珠如此?
今天下午她便隨大隊飛東京了,我不便去送她飛機,她也不介意,她答應過我這是最後一次,婚後她將永不再拋頭露面。
這樣的應允,出自珍珠的口,那是我的榮幸,她到底是當今數一數二的紅時裝模特兒,打開雜志,哪一本沒有她的照片與名字。
下班已是下午了,我只覺得天氣悶熱,要趕回珍珠的家去等長途電話,不然她會生氣。沒結婚就成為奴隸了成為一個那麼美麗女人的奴隸,也是值得的。
我淋了浴,洗了頭,換上一條剪短的牛仔褲,坐在露台上看車如流水馬如龍。不知道為什麼,對我來說,黃昏永遠是最最寂寞的,露台的欄桿也永遠是最最寂寞的,車來車往,一邊是白色的車頭燈,另一列是紅色的車尾燈更加落寞。我從來不在露台上欣賞風景。
快點結婚也好,天天有個老婆在身邊嚕嚕嗦嗦,頭昏腦脹之餘,能夠偷生已經不錯了。
有人在我身後開亮了燈,我轉過頭去。
那是珍珠的小表妹,她依牆站著,也穿一條剪短的牛仔褲,只是那條褲子實在短得可怕,腿是細長的,圓型的,結實的,少女的腿,曬得棕色。她的頭發結成一條辮子,垂在腦後。她看著我。
我也只好看著她。
「我不喜歡這露台上的風景,」她說︰「實在太寂寞了。」
我非常吃驚她也有這樣的想法。這個外表這麼野的小女孩子,她懂得什麼叫寂寞?
我倒了一杯威士忌加冰,坐在沙發上喝。
她說︰「香港男人都不喝威士忌,你不怕性無能?中國男人天不怕地不怕,最怕性無能,表姊今年三十一歲,你可得當心點。」
我的一日酒嗆在喉頭,差點沒給她這番話嚇得哽死,我的天,這不是小敝物,這是小妖精!
我淡淡的問︰「你幾歲?」
「十七歲。」她說。
「你撒謊。」我說︰「你才沒有十七歲。」
她揚頭笑,雪白的牙齒一小顆一小顆,雙頓是玫瑰色的,她說︰「男人就是這樣,告訴他們十七歲,他們偏要往下猜,告訴他們廿九歲,他們偏要往上猜,永遠不相信女人的年齡,所以女人永遠只好騙著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