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愣住了,老板娘卻似一點也不意外,她不慌不忙的答︰「我們會努力幫朱小姐找,不過古董冠冕可遇不可求,時間方面,可說不準……」
「要先付定洋嗎?」
「不用,我們信任朱小姐。」
朱玫站起來走了,高佻身段襯最新時裝,艷光照人。
這時老板娘指著雜志照片輕輕說︰「據說新娘本來應該是她。」
我不明白,揚起一角眉毛。
吳太太補一句︰「朱玫同周子慶在一起已有三年,不過,周家長輩不喜歡女演員,周少爺不敢抗命,改娶門當戶對的黃小姐。」
「嘩,何等復雜。」
吳太太笑,「可不是。」
我接下去︰「于是,為著出一口氣,朱政也打算置同樣的鑽飾,表示不求人,本小姐也有能力。」
「你猜得對。」
「周某那樣的男伴,忘記最好,還同他斗氣呢。」
「悅時你老氣橫秋。」
我嘆口氣,在這個都會里生活,一年好抵人家十年,老得快。
我問︰「鑽冠何處去找?」
老板娘向我眨眨眼,「我自有妙計。」
我納罕,「什麼計策?」
她走到辦公室,打開夾萬,取出一件絲巾包住的首飾。
「咦!」
怎麼退回來了?
「是,黃小姐把這件嫁妝退還給我們。」
「為什麼?」她母親叫我們找了半年,花了巨款,她竟不領情,應該好好保存,母傳子、子傳孫才對呀。
「噓,別叫黃夫人知道,否則會氣昏。」
「是怎麼一回事?」
「周少爺不喜歡,說是夸張、庸俗、過時,婚禮一結束,就叫妻子退貨。」
「這人也很霸道專制。」
「黃小姐只要求取回貨價五成。」
我听了都代為肉刺,不住搖頭。
「所以,鑽冠又歸我們了。」
「那麼,讓我把好消息告訴朱玫。」
「且慢。」
我看著吳太太。
「需知道客人心理,讓她干等幾個星期再說。」
「是,你說得是。」又上了一課。
吳太太感喟︰「黃小姐的幸福,很成問題。」
我卻說︰「不要緊,周少爺不外想妻子遷就他,她表面工夫做足了,他便可以下台。」
老板娘把鑽冠放回夾萬。
六月,我在公司翻閱資料書,那是一本叫花百姿珍藏的畫冊,翻到其中一頁,圖片中赫然就是那項鑽冠。
我幾乎倒翻茶杯,連忙讀出圖解。
「花百姿精心為薩琳娜阿歷珊設計的其中一項重要頭飾,俄國十月革命後不知所蹤,有人曾在巴黎見過,後據說流落英國」。
我跳起來,呵原來它曾經屬于一個皇後。
這時老板娘叫我︰「朱小姐來了,斟杯甘草茶出來。」
我立刻去招呼貴客。
不料朱玫對我的資料書發生興趣,輕輕翻閱起來。
老板娘捧出鑽冠戴在她頭上。
我吸進一口氣,太美麗了,那樣的人戴這樣的頭飾,才叫做相得益彰。
朱玫對牢鏡子顧盼自如。
她丟下一句話︰「我戴,比她戴,好看得多了。」
這是真的,可是,何必比較呢,何必還把辜負她的人放心上呢。
老板娘贊道︰「朱小姐似公主。」
朱玫把一張銀行本票放桌子上。
「下星期我會戴著它出席一個影展。」
老板娘說︰「朱小姐會是全場最閃亮的明星。」
朱玫笑了。
幸虧金錢可以略為補償她的不足。
朱政小姐捧著鑽冠離去。
老板娘噓出一口氣。
我指著圖片,「曾經一度,它屬于俄國羅曼諾夫皇朝。」
「現在,它是電影紅星朱玫的飾物。」
「多麼滄桑,一手轉一手,似美女得不到永久歸宿。」
吳太太仰頭笑了,「可是它經歷過幾許流金歲月。」
原來一件首飾也有命運。
影展中,朱玫穿一件血紅色拖地晚裝,鑽冠映得她一張鵝蛋臉晶瑩皎潔,真不愧是美女中美女。
我在電視熒幕上看到她,心想︰周子慶一定也在觀賞吧,他心中怎麼想?
那晚,錦上添花,朱玫得到了最佳女主角獎。
連我這個街外人也替她高興。
人,要自己爭氣。
我熄掉電視機上床睡覺。
第二天,朱玫的新聞排山倒海登在娛樂版上。
她宣布婚訊,退出影壇,自至高潮的絢爛返璞歸真。
這個女子不簡單。
餅幾日,朱玫又來到我們店里。
我笑說︰「恭喜朱小姐。」
「謝謝。」
她把鑽冠放在桌子上,「我來退貨。」
我發怔。
老板娘十分婉惜,「留待結婚時用吧。」
「我嫁給一個普通人,不必動用到這種首飾。」
老板娘說︰「那麼,我收你一萬元,當作租用費。」
朱玫詫異,「那怎麼可以,你太吃虧了。」
「沒問題,朱小姐介紹多些客人給我們即可。」
「吳太太,你真夠朋友。」
「我們深深替你高興。」
「謝謝。」
朱玫展開笑臉,露出雪白的牙齒,她終于忘記過去,決定努力將來。
這次,吳太太做了蝕本生意。
她很有生意人特色︰大刀闊斧,夠義氣磊利,又懂見機行事,這些,都是值得學習的優點。
鑽冠又放到保險箱里。
吳太太說︰「秋季,也許交返蘇富比去拍賣。」
否則,光是背利息已是一大筆費用。
可是,消息傳出去,有女客陸續上門來要求租用鑽冠。
老板娘沉吟考慮,「收貴一點,也許有得賺。」
「弄壞了怎麼辦?」
「買重保險。」
「好似不大尊重。」
「鑽石是死物,何用尊重。」
「它有歷史價值。」
「唏,誰管那個,賺錢要緊。」
「哎唷,沒想到皇冠也可以零沽。」
「時勢不一樣了。」
在倫敦,整套名貴首飾都可以租用來拍照或參加宴會,事後歸還。
還有某些名媛,配戴家族擁有的珠寶,宴會後也得即刻月兌下還給公婆。
也是一種租借,條件各有不同。
拍賣行的工作人員來檢查過鑽冠。
他笑說︰「吳太太,你起碼已賺了百分之三十,這種有歷史的舊皇室之物在紐約非常吃香。」
「真是好消息。」
「我現在可以帶走它嗎?」
「請便。」
鑽冠又隨他人去了。
我十分惆悵。
店里仿佛失去件鎮山寶,少了一個熱門的話題。
九月,在拍賣行目錄上,我又看到它的照片。
不久,听說由匿名人士由電話投得。
「買主是誰?」
「听說電話自台北打出。」
「嘩,華裔真有錢。」
「可不是。」
「用來送誰呢?」
「會不會是有人買來送給妻子作為金婚紀念禮物。」
「比較困難一點。」
我與老板娘都笑了。
世上至名貴的希望藍鑽石轉了一手又一手,終于由史密松尼恩博物館收藏,永久陳列給公眾欣賞。
它能使你快樂嗎?不。
但當你已經是一個快樂的人,它又能錦上添花,使你的快樂更加完全一點。
店里生意很好,老板娘卻計劃退休。
我問︰「店怎麼辦?」
「子女均無興趣服侍人客,他們一個教書,另一個是家庭主婦,不會承繼我這盤生意。」
「多可惜。」
「人各有志。」
「那你打算結業?」
「正是。」
我恍然若失,一時說不出話來。
老板娘說︰「悅時,不如頂給你做。」
「我怎麼負擔得起。」
「我半賣半送如何?」
「那也不行,我一點儲蓄也無。」
老板娘吁出一口氣,「我見你那麼有興趣。」
「你不覺可惜?生意那麼好。」
吳太太笑,「世界上所有的事,盛極必衰,可是否極又泰來,是一個循環,眼看我們這都會已經興旺了整整廿年,年年如火上烹油,眼看不能再高了,又拔高一點,險象百生。」
我凝神听著。
「連珠寶都要戴名牌,太太團四出去歐美搜刮,開頭鑽石越白越好,後來又流行粉紅鑽,黃燕鑽,爭艷斗麗,務必要將別人壓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