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媽,你越扯越遠了。」
三天後我出院,第一件事便是穿戴整齊地去探訪謝小姐。
她的聲音如銀鈴一般,在電話中拒絕我的探訪—一「不必了,令堂已經表達過她的心意,不過是小事,何足掛齒。」
我只好沒有預約便上門去。
她的辨公室非常豪華,我懷疑謝小姐是這間公司的大人物,秘書小姐問我︰「謝小姐沒有約見你。」
我說︰「請告訴她,我知道她的時間寶貴,但是我是她從海上救回來的那個人。」
「什麼?」女秘書睜大眼楮。
「你照說好了,說王光宇來拜見他的救命恩人。」
女秘書瞪我一眼,懷疑我神經不正常,然後推門進去。
一會兒她出來說︰「謝小姐請你進去。」
她叫謝雪心。
我看到她的時候,呆住了。她的美麗!(美麗在觀者之眼中)我從沒見那麼有神的雙目,那麼烏亮的頭發,以及那麼倔強高傲的嘴角。
她一見我便開口,「王先生,我說過這只是一件小事,希望你不要將之掛在心上。」拒人千里。
我禮貌的說︰「對我是大事,對你是小事,受人花戴萬年香,謝小姐。」
她說︰「我在五分鐘後要開會。」又一招太極。
「家母的意思是,你是否可以賞光來寒舍吃一頓飯?
「不必麻煩令堂,令堂真是客氣,王先生,她的意思是,希望你以後不要出海。」
「我知道。」
她笑了一笑說︰「請。」
我于是被請出辨公室。
她的職位是︰興昌洋行副經理。
這妞,冷若冰霜,拒人千里之外,怎麼攪的?
無論怎麼樣,她是我的恩人。
恩人!
多老土,廿世紀末一九八二年,哪來的恩人?偏偏我一個大男人要背著這種包袱,太窩囊了,我懊惱的想,但與其死得年輕,當然不如活著有個恩人。
如果我有什麼三長兩短,老媽真難活,我捏著一把冷汗。所以在我的恩人面前,我如何敢吹一口大氣?
老媽說︰「真沒用,請個女孩子回來吃飯都做不到,你攪什麼鬼?」
我瞪她一眼,「人家不愛來,難道我縛了她來?」
「感情可以培養,」她咕噥,「你又那麼久沒女朋友,你想想仔細。」
「媽,我不明白你說話的藝術,請簡化一點。」
「光宇,你們兩個是有緣人,索性撮合在一起,豈非大妙?」她興奮的說。
這一趟她又說得太簡單了,怎麼會有這種事?一男一女,走在一起,馬上可以燃起火花?這不是比盲婚更有藝術?
況且那謝小姐人如其名,像團冰山,近不了身。成日便對牢一個那麼樣的女朋友,我吐吐舌頭,謝謝,我吃不消。
「光宇,你賊頭賊腦的想些什麼?」媽媽喝道。
「沒什麼。」
「你帶回來的那些女孩子,我沒一個看得順眼,全部小舞女似,穿金戴銀,濃妝艷抹,哪有一個及得上謝小姐?」
這倒是真的。
但老媽不懂得其中快巧,小舞女容易對付,咱們下了班已經筋疲力盡,誰還有興致刻骨銘心的談戀愛?還不是胡亂找個女伴吃飯看戲之類,洋的看膩找土的,如此而已。
媽媽說︰「找對象,謝小姐是好人選。」
我胡調的說︰「我還小,不適宜談戀愛。」
「你看你那個樣子!」媽媽不悅,「自從你父親去世以後,你就吊兒郎當的,像什麼?十年來也不想想成家立室,如今都三十歲了!」
我急急掩上雙耳。
媽不準我出海,但我不信邪,只要不潛水也就是了,我暗自駕船出海釣魚。
想到一個俏女郎冒著生命危險和衣跳下水去救我,不禁心中一陣牽動。
心里溫柔的感覺還沒過去,一艘快艇在我身邊經過,激起一公尺高的浪花,我停楮一看,駕駛人正是謝雪心,滑水的是一個圓面孔小女孩。
她一見到我便板起張臉,像晚娘。
幸虧我夠機靈,賠笑說︰「謝小姐,咱們又見面了。」
她說︰「你不是答應令堂不出海的嗎?何必叫她擔驚受怕,老人家受不起。」
好小子,大庭廣眾之間教訓我。
「我這就回去了。」我油條的說。
「至少等她忘記上次意外的陰影,好嗎?」她把快艇轉個圈。
「好,好!我以後都不再出海。」心想,以後不教你看見就是了,今天太湊巧。
那圓臉女孩說︰「表姐,食物準備好,既然大家認識,過來舉案大嚼吧。」純真的笑容。
謝雪心點點頭,我跟她們上游艇。
她穿著一件黑色泳衣,身裁完全成熟,我暗暗唱聲樂,可惜她的態度殊不性感,否則裙下之臣還不擠破這只船?
我大腿上受水母之害的一塊皮膚仍然女敕紅可怕,她瞥一眼,沒說什麼。
那小女孩問︰「喂!這是什麼疤?好恐怖。」
我不響。
小女孩聳聳肩,替我帶來食物。
我坐在甲板上,老實不客氣的吃起來。
謝雪心忽然說︰「這種水母有毒素,發出麻醉劑,所以當日你無力游上水面。」
我呆住,過半晌嘆口氣,「水底下迷幻醉人,但充滿危機,海底所發生的事,往往神秘得無法解釋。」
「欺山莫欺水。」
「家母還是想請你到舍下吃一頓飯。」
我打蛇隨棍上。
她猶疑。
「就我跟家母,我們家沒有其他人。」
「她真是個好媽媽。」
「我看得出你完全站在她那邊,明晚上六點,我來你公司接你,好嗎?」
她看我一眼,「就是因為令堂叫你來邀請我,你才開的口?」
「不不不,」這妞憑的多心,「當然我也歡迎你,你千萬別誤會。」我有什麼辨法?誰叫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嗯。」她算是答應了。
我心中放下一塊大石。
「那我回去報告母親。」我說︰」失陪。」
我駕著自己的小艇回去。
媽媽馬上準備起來,象是準備招呼一派人似的,置了一廚房的菜,兩個佣人忙得團團轉。我在旁冷言冷語︰「她最多喝一碗湯,吃半塊胡蘿卜,人家身裁維持得那麼好,當然有秘方。」我差點被趕出廚房。
我去找司機老黃,叫他把那輛老爺摩根開出來。
「車子沒問題吧?」我問。
「當然沒問題,一直維修著。」
「以前剎掣失過靈,同樣的事不會再發生?」
「絕對不會。」
我點點頭。
要印象女人,開這部車子最理想。
看媽媽那麼緊張,我也跟著謹慎起來。
車子離開家是五點半,一路駛向謝雪心的公司,她穿著一身白衣,站在商業大廈門口。
我下車替她開門。
她說︰「這部車子,別半途拋錨才好。」
她不肯上車,「我開我的,跟著你。」
我心中喃喃咒罵,這小子,有風駛盡帆,能給我沒臉,就給我沒臉。
她開了自己的小小日本車出來,跟在我後面。
我發誓說,如果這部車子在半途拋錨,我就回去殺掉司機老黃。
可是不由你不信邪,車子上山時已經氣喘,不一會兒就自動滑停,不肯前進。
我氣得頭臉通紅,用力拍著駕駛盤。
謝雪心停車來看,「怎麼了,什麼地方出毛病?光發脾氣沒有用。」
我們細心查看各類表計,又打開車頭研究,我怒道︰「將它推下海算了。」
她笑吟吟,「那麼不如送給我吧,我會得醫好它。」
「大國手,到底這部鬼車子發生什麼事?」
她瞅我一眼,又要打救我,說道︰「車子沒燃料。」
「什麼?」我瞪目。
「車子沒汽油,就那麼簡單。」
「要命。」我大力拍額角。
「來,我替你加油。」
她熟練的打開車尾箱,取出應用工具,吸出汽油,注入我的車子,我嘆為觀止,很明顯地,她做慣這些功夫,正如她有急救的常識一般,而且都應用在我的身上,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