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心想一想,「我也可以去嗎?」
銘心存心調侃,「你要跳舞。」
「不,暫停一次好了。」
門口有人說︰「我也去。」
一看,是元聲。
銘心既好氣又好笑,「這又不是野餐會,」一口拒絕,「我要休息了。」
他們兩兄妹只得離去。
銘心掩上房門。
她彷佛听得小提琴聲,感到好奇,走到露台張望,剎那間,琴聲又停止了。
是元華練小提琴嗎。
那天晚上,她睡得比較早。
半夜口渴,起來找水,又听見樂聲,不這次不是小提琴,而是流行音樂。
有人在草地上開舞會。
銘心張望出去,只見女孩子們都穿著大蓬裙,或蹲或坐,時時發出清脆的笑聲,她們的男伴在旁小心侍候。
明天都不用上班吧。
夜涼如水,銘心關上窗戶,在陌生的床上繼續尋夢,四處為家,也沒有甚麼不習慣。
第二天一早起來,梳洗完畢,到廚房去吃早餐。
庸人連忙走過來,「夏小姐,我幫你做。」
銘心卻說︰「我自己來。」
「夏小姐請便。」
她自己煎雞蛋香腸吃個飽飽。
走進圖書室,意外地看見卓元華坐在她的位置上。
元華在翻閱一本婚紗雜志,是快要結婚了嗎。
听見腳步聲,元華抬起頭來。
銘心說︰「歡迎來上課。」
元華卻冷笑,「這是我的家,不用你歡迎我。」
又講錯了。
「人家每說一句話,你都愛搶白回應嗎?」
元華放下雜志,「你太可笑,我不得不提醒你。」
「看得出你不喜歡我。」
元華又一次上下打量夏銘心,「教書找生活,感覺如何,可還習慣?」
「很辛苦很受氣。」
元華冷笑,「可是為了薄酬,又不由得不低頭,可是這樣?」
銘心看住她笑,不慌不忙地道︰「在人檐下過,焉得不低頭。」
元華反而不知再說甚麼才好,若比牙尖嘴利,自然不及夏銘心,銘心生活在真實的世界里,訓練有素。
元華身上仍然是昨晚露天舞會穿的天藍緞子大篷裙。
銘心輕輕說︰「天天晚上不睡,日以作夜,老得快。」
元華站起來,一聲不響走出圖書室。
十點鐘了。
銘心不認為會有學生來上課,可是意外地,元聲探頭進來。
「我帶你到山後去兜風。」
「銘心立刻說︰「請坐,請翻到第三頁。」
元聲笑眯眯坐下來。
「請跟著我念︰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我整晚都思念你。」
「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第一次如此患得患失。」
「請跟我讀︰君自故鄉來,應知故鄉事。」
「銘心,你看天氣多好,我們——」
「君自故鄉來。」
「好好好,」他舉手投降,「君自故鄉來,應知故鄉事。」
被銘心的意志力克服,坐在那里上起課來,不久啟發了他的興趣,與銘心爭辯研究讀音。
不久,元心也來了,加入隊伍,又笑又講,一室生春。
避家走過,見他們一組三人如此投入,也大為納罕,嘖嘖稱奇。
只听得元聲說︰「凡字都卷舌頭,那真會抽筋,我決定不卷,省一點。」
元心有心抬杠,「我決定字字都卷。」
銘心搖頭,「不可隨意,請專心學習,照拼音練習。」
「與我們以前學過的完全不同。」
「怎麼百多年都沒有一套正規的學習方法。」
銘心說︰「噓。」
「是是是,床前明月光。」
兄妹忽然一齊大笑起來,連銘心也忍不住被他倆無憂性格感染。
避家一直在門外分享歡樂,本來這三兄妹各管各耍樂,踫了面只點頭說好嗎,沒想到會被一個家庭教師拉在一起乖乖學習,她決定向東家報告。
這一堂課直上了個多小時。
「我們下午再來。」意猶未盡。
這時庸人進來說︰「海軍部找夏小姐。」
元聲與元心齊齊問︰「海軍?」
銘心連忙去听電話。
元心追出來,「海軍?」
銘心掛上電話,「我是後備海軍中尉,每月受訓演習一次,他們通知我下月一號報到。」
元聲張大嘴巴。
元心比較直接,「嘩,精采,厲害。」
銘心繞著手臂笑,「可是有些人喜歡跳舞。」
卓元聲連忙鞠躬,「佩服,佩服。」
「銘心,多講一點。」元心握緊她的手。
銘心笑,「你也可以參加,我把章程給你。」
元聲卻說「出去吃飯可好?當作獎勵學生。」
元心說︰「我也去。」
元聲給一個眼色,「我同老師有話說。」
元心抗議︰「在家悶死人。」
銘心駭笑,這樣大的家,一切設施應有盡有,讀書打球游泳看戲,換了是她,一年不出門也不會悶。
她搖搖頭,「我有事要做,不去了。」
元聲氣餒,「唉。」
元心卻拍手笑。
片刻有男孩子開了車來,把元心接走。
銘心大惑不解,「明明約了人,又說要同我們出去,人有來了怎麼辦?」
「叫他等呀。」
銘心瞠目結舌,「等到幾時去?」
「無休止那樣等。」
「嘩。」銘心不置信。
「大廳入口左邊有一個小小休息室,里邊有兩張冷板凳,專門給卓元華及卓元心的追求者坐著等。」
銘心笑得彎腰。
「你不信?帶你去看。」
「可以那樣刻薄異性嗎?」
「為甚麼不,女孩子能夠任意擺布他們的日子,也不過只有那幾年,有人願意等,叫他等她了。」
銘心忽覺淒徨,「之後呢?」
「之後,輪到她等丈夫回家,等子女放學,我見家母一生都在等。」
銘心咳嗽一聲,不再言語。
他索性領她參觀故園,用腳踏車代步,可以去得較遠。
「中尉,這里是魚池。」
「中尉,那邊是工人宿舍。」
「自小路走下去,是一座小小碼頭,可以揚帆出海,你是海軍中尉,一定不怕海。」
「故園由幾個人打理?」
「你需間管家,我不清楚。」
「你沒有興趣?」
「我理想家居是一座舊貨倉改建的公寓,一個人住,自由自在,無拘無束。」
銘心點點頭。
「你呢?」
銘心答︰「園子大大,屋子小小,養兩只金色尋回犬,天天自己做面包吃。
「听上去也挺適合我。」
銘心看著他笑,指指臉頰,「還痛嗎?」
元聲一點也不尷尬,笑而不答。
走到八角涼亭,四圍都爬滿紫藤,花串長條垂下,香氣撲鼻,粉蝶飛舞,宛如仙境。
「進來坐。」
這邀請難以抗拒。
卓元聲取下腳踏車後的藤籃,打開來,有冰茶有香檳酒。
銘心笑說︰「我喝茶得了。」
這樣會編排,還是要吃耳光,真不值。
先入為主,銘心覺得卓元聲永遠會是她學生、小弟,再談得來,再親厚也不會越軌。
他捧出一只盒子打開,一陳女乃油香。
銘心驚問,「這是甚麼?」
「泰拉密沾蛋糕。」
「從未听說過。」
「中尉,泰拉蜜沾是一種意大利乳酪,制成芝士蛋糕,就是它了,來,試一試?」
「會吃胖人吧。」銘心的聲音軟弱。
元聲勺了一羹,「張開嘴。」
「不。」
「怕甚麼,吃了這頓再說。」
美食已經到了嘴邊,銘心的弱點被抓個正著,啊,女乃油沾在唇上,銘心貪婪地用舌尖卷入,那甜蜜滑膩的滋味使她垂誕,她輕輕說︰「再給我多點。」
真是失態到極點。
「夠了夠了,」搖手拒絕,「也好,再吃多一口。」就這樣,卓元聲喂她吃光整塊蛋糕。
她長長噓出一口氣。
「謝謝你。」
「真沒想到你也節欲。」
「是節食。」銘心更正。
「不,食物能滿足人類最原始願望,是節欲。」
就在這時,元聲忽然站起來。
銘心問︰「甚麼事?」
「好似有人,」元聲四處探望一下,回轉頭,「我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