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麗嘆口氣,「我也很想結婚,從艮,做一個家庭主婦,從此退出江湖,不必受排擠忙掙扎,不必戴個假面具嘻嘻哈哈做人,我不但精神疲倦,身體也很疲倦了。」
我不曉得如何安慰她。
她的煩惱我很明白,職業婦女有時候非常的低潮,也難怪,遺傳因子下意識地催逼她們成家立室,養兒育女,但現實生活卻勉強她們勤力工作,堅強勇敢,換了是我,我也會精神不佳。
但是我這次約桃麗出來,是為了尋找一點陽光,最近我的生活至為沉悶,想她以活潑治療我,誰知道她令我更加憂郁。
吃完一頓午餐,我起身道別,再也沒有提出下一次的約會。
也許這是不公平的,也許桃麗不是每次都這座不高興,但不知為什麼,我覺得她缺少一份奮斗的精神,老想逃避,以為一嫁人便全部難題獲得解決……
這是人生觀的問題,麗莎從來不這麼想,每次遇到工作上的難題或是阻滯,麗莎會聳聳肩說︰「我已經盡了力了,管它呢,問心無愧就行了,明天又是另外一天。」同事計算她,打她小報告,佔她便宜,欺侮她,她都不介意,因不善吹拍鑽營,故意討人歡喜,麗莎雖然學歷與干勁都超人一等,但並不見得會比別人升得更快,不過她不在乎,她盡了自己的力就算了。
麗莎是很開朗的,不是因她走了我才想到她這點好處,她在我身邊的時候,我也欣賞她。
誰不辛苦呢?一個年輕人過五關斬六將才捱到大學畢業,自學校出來又還得尋工作,找到工作要盼升級,無窮無止境的掙扎……這年頭也很少有婦女可以坐在家中被供養了。
下午我像木偶般履行著公事,我跟自己說︰你不是活著,你是一具行尸……
我想放兩個星期的假休息一下,又不能確實該逛到哪里去,光在家坐著也是會發狂的。
這一切都是為了麗莎嗎?
她在的時候我的情緒很平穩,她臨走的時候我的情緒也很平穩,為什麼現在會這樣?
啊!她在倫敦恐怕一點也不寂寞吧?她在倫敦可以巡博物館觀遍舞台劇,學校里有新的朋友,生活平添許多新鮮刺激。
而我,我在這間寫字樓里馬上要老死了。
月底開會,總經理宣布我升級加薪。
我心內有一點喜悅,雖然只升了芝麻綠豆的職位,但是同事公認為我是應當人選,就不容易。
我想找個人慶祝一下,卻一個人選都沒有。
如果麗莎……又是麗莎。
我煩惱的想,天下又不是只剩她一個女人!
我妁了咱們公司的營業經理嘉露出去吃晚飯。
她是個野心勃勃的事業女性。
但我被她悶得幾乎痛哭流涕。
嘉露辨事的效率無異是一等一的,但是老天呵老天,我們只是在公司辦公,我們不為八小時的工作而活,除了工作,至少還有其他的事值得做吧。
但是她下了班也等于沒下班,一邊喝著最好的「香白丁」白酒,,一邊說︰「總經理摩土如何如何……」「董事長李察臣怎樣怎樣……」「瑞土總公司的宗旨是……」「人事部部長彼得其實……」
慘遇結婚──白天對牢這些人不夠,下了班嘉露還對他們念念不忘,我胸口佗悶,呵欠頻頻,但嘉露似乎不覺得,一直拉扯下去,把她所知道的「秘聞」一股腦兒灌輸給我,終于我施出殺手澗,我說︰「嘉露,我有點不舒服,我們走吧。」
結果是,她在公司里看到我,再也不跟我打招呼。
我記得以前,約了麗莎出來,我們可以談到梵哥的畫、威尼斯的風景,西廂記中曲子的特色。
天呀,我是多麼想念麗莎。
那時候,工作特別起勁,因為下了班可以見到麗莎,兩人暢飲一杯啤酒,那時候,八小時辦公時間過得特別快,因為可以打電話給麗莎略聊一兩句。
但是我怎度能夠留住她呢?人家要到倫敦去進修學問,她回來的時候自然另有一副光景了,說不定帶著丈夫孩子回來。
懊死的!我詛咒看天氣、文件、渡輪、同事、老板、整個世界──
但是我不肯承認愛上了麗莎,愛情不是這樣的,愛情應當轟轟烈烈,我與麗莎,一直那麼平和……不不,不可能。
然而我是這樣想念她。我需要她的巧笑倩兮,我需要她一雙忍耐的耳朵,我需要她的存在。(二)
我是麗莎,到英國已經三個月了。
與張國棟走了兩年有多,做他那有名無實的女朋友做得我混身不耐煩,我到倫敦,不是為了進修,而是為了逃避一段毫無結果的感情。
叫我如何形容國棟呢?他是一個好男孩子,第一次見到他,我已被他吸引。
他是一般女孩子心目中的好對象,港大畢業,有一份穩定而有前途的工作,而且國棟有一張非常溫柔、清秀的臉,他稍微疲倦的時候,喜歡將頭靠在牆上,看上去很孩子氣,激發女人的母性慈愛,忍不住想在他額頭吻一下。
看得到這一點的,自然不止我一個人,因此他在女人堆中受歡迎,是可以想像的事。
但是他畢竟打了電話來約我午膳,看電影、吃茶……我們變得很熟絡,一般人以為我是他的女朋友,事實上卻不如此。
他在人前跟我非常的親熱,一到我們單獨相處,卻又是個守禮君子,我們在這些日子里並沒有發生什麼不尋常的關系。
我不會說他聰明,這個年頭,男人並不需要對女人負責任,上的歡愉也不過是雙方面的你情我願,他並不見得會因此月兌不了身。
我覺得他是尊重我的一個君子人。
但為什麼,我老認為國棟不會娶我?他像老在等待一個更好的女郎。
我知道。
他理想中的對象不是我,而是一個穿白色衣服,神態寂寥的藝術家,她憑感性生活,富創作天才,氣質清秀,態度高傲的女郎。
柄棟不止說過一次,香港的女孩子不是不好,只是太俗氣,他自然也嫌我俗氣,因為我不是一頭直發,穿雙平底涼鞋,那種瀟灑得不知道油鹽柴米的藝術家,所以他嫌我。
柄棟對我像個妹妹,但我對他,卻不像個哥哥,我承認我平凡,我覺得一個女人的最終目的是結婚生子,我自小到大都沒有大志,也不想轟轟烈烈的干事業,能夠嫁與國棟,我已夠開心。
因為一年多沒進展,我只好與他攤牌。
那夜我說︰「我要到英國去念一年書。」
誰知他詫異地說︰「你有心念書便起碼念個學土,念秘書課程才一年,除了假期,剩七八個月,不三不四,有什麼好?」
我被他氣得說不出話來。
他又說︰「大學生的氣質是兩樣的,不管前程如何,培養那份氣質也是值得的,尤其在歐洲進修──麗莎,我替你慶幸有這樣的機會。」
我黯然,原來他巴不得我走,他真是有一手,不但不留住我,而且還替我出主意,叫我去念足四年。
我心灰意冷,偷偷的哭,終于咬咬牙,提起行李走了。
柄棟有到飛機傷來送我,與我握手,祝我錦繡前程,我強忍著眼淚。
就這樣,我上了飛機,到了倫敦,表姐夫與表姐來接我,替我辦妥入學手續。
對著風光明媚的異國風倩,我卻沒有心情欣賞與享受,神情是憔悴的,終于在表姐的追問下,我把心事說了出來。
表姐冷笑,「這麼壞?嫌你?我不過是中學生,但你表姐夫是博士,他可沒嫌我。」
我說︰「這里是英國,香港是兩樣的,香港人勢利,什麼樣的人眼什麼樣的人走,不能越界,女孩子若沒有一張文憑傍身,叫夫家的人看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