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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海枯石爛 第18頁

作者︰亦舒

「是你教會我別理閑人說些什麼。」

「可是這件事對我有益,我想結婚。」

他說得那樣坦白,杏友笑了出來。

「來,別害怕,我答應你那只是一個小小婚禮。」

「一千位賓客對羅夫家說也是小宴會。」

「那麼,旅行結婚,一個人也不通知。」

「媽媽會失望。」

「那是注定的了。」

「阿利,我真想馬上與夏利遜談談。」

阿利見她轉變話題,暗暗嘆口氣,知道今日已不宜重拾話題。

安妮進來,「莊小姐,看看這個模特兒的履歷。」

杏友翻照片簿。

又是一個唐人娃,黑眼圈,厚劉海,名字索性叫中國,姓黃,客串過舞台劇花鼓歌仙小角色。

杏友說︰「我在找一個國際性,真正不靠雜技可以站出來的模特兒。」

阿利抬起頭來,「外頭已經多次說你成名後不欲提攜同胞。」

杏友答︰「那是我的自由。」

阿利聳聳肩,「好好好,恕我多嘴。」

杏友對安妮說︰「請黃小姐來一趟,囑她別化妝,穿白T恤牛仔褲即可。」

那女孩下午就出現了。

長得秀媚可人,嘴層與下巴線條尤其俏麗,比相片中膿妝艷抹不知好看多少。

「你真姓名叫什麼?」

「黃子揚。」

「好名字,從今起你就用本名吧,不用刻意扮中國人,試用期三個月。」

「謝謝莊小姐。」

杏友同安妮說︰「請安東尼來化淡妝,頭發往後梳,讓吏提芳拍幾張定型照。」

說完之後,自己先吃驚,為什麼?口氣是如此不必要地權威,像一個老虔婆。

她躲到角落去,靜靜自我檢討,這簡直是未老先衰,有什麼必要學做慈禧。

轉身出來之後,她的臉色詳和許多,也不再命令誰做些什麼。

餅兩日夏利遜律師帶了一位行家出來見他們。

那位女士是華裔,叫熊思穎,專門打離婚及撫養權官司,據說百戰百勝,是位專家。

她一听杏友的情況,立刻拍案而起,「豈有此理,欺人太甚。」

杏友低頭不語。

阿利緊緊握住她的手。

熊律師鐵青著臉,「始亂終棄,又非法奪取嬰兒,這戶人家多行不義,踫到我,有得麻煩,莊小姐,那年你幾歲?」

「十九歲。」

「果然被我猜到,你尚未成年,這場闢司可把他們打得落花流水。」

「我-」「一定是這樣,」熊律師按住她的手,「對你有好處,可以爭取哀養權。」

杏友蒼茫地低下頭。

阿利同律師說︰「你看著辦吧。」

熊律師頷首,「我一定替你討還公道。」

杏友抬起頭,想很久,沒有說話。

此時在她身上,已完全看不出當年那受盡委屈窮女孩的影蹤,舉手投足,她都足一個受到尊重的專業人士。

想忘記丟下過去,也是時候了。

把舊瘡疤重新拾起來有什麼益虛?

熊律師像是看清楚杏友的心事,在這要緊關頭輕輕說︰「是你的,該歸你所有。」

杏友終于點點頭。

這一封律師信對周家來說,造成的殺傷力想必像一枚炸彈。

因為數天之後,對方已經主動同莊杏友聯絡。

先由莊太太打電話來,「杏友,這件事可否私底下解決?」

杏友不出聲。

「杏友,周夫人想與你親自談一談。」

「我不認識她。」

「杏友,這是我求你的時候了。」

「伯母,你同他們非親非故,一直以來不過是生意往來,現在,你應站在我這邊。」

「我何時不偏幫你?說到底,鬧大了,大家沒有好處,孩子首當其沖,左右為難,你把你要求說出來,看看周氏有無方法做到。」

杏友叮出一口氣。

「下星期一,周家司機會來接你。」

熊律師頭一個反對,「你若去見她。我就雛以辦事。」

杏友不出聲。

熊律師異常失望。

杏友沒有赴約,周夫人卻親自到羅夫廠來找她。

下雨的黃昏,杏友正與阿利爭執。

「不要為省一點點料子而把紙樣斜放,衣服洗了之後,會得走樣,縫線移到胸前,成何體統。」

阿利答︰「莊小姐,通行都普遍省這三吋布,一萬打你說省多少成本。」

「我是我,杏子塢。」

「你吹毛求疵,有幾個人會洗凱士咩毛衣?」

「我。」

阿利舉起雙臂投降,「我真想與你拆伙。」

他走出辦公室。

就在這時候,周蔭堂夫人在門口出現。

她像一尊金身活佛似,世上已千年,人人歷盡滄桑,她卻依然故我,保養得十全十美。

杏友一眼把她認出來,「請坐。」

「那我不客氣了。」

「喝些什麼呢?」

「那紙包隻果汁就很好。」

「不不,我叫人替你湖茶。」

杏友叫安妮進來吩咐她幾句。

周夫人微笑,「士別三日,刮目相看。」

杏友也微笑,「不止三日了。」

她立刻開門見山,「杏友,我收到你的律師信。」

杏友欠欠身,表示這是事實。

「杏友,為什麼,你是要上演基度山恩仇記嗎?」

杏友征住,沒想到她在必要時會那樣幽默。

「有話好好說,你想要什麼,可以告訴我。」

這時,雨勢忽然轉太,天空漆黑一片,雷聲隆隆。

接看,電光霍霍,不住打轉,像是采射燈在搜索大地,怪不得古時人們一直以為那是天兵天將要把罪人撤出來用雷劈殺。

丙然,格隆隆一聲震耳欲龔的轟天雷,廠里的燈光閃兩閃,歸于黑暗。

呵打斷了電線。

因為尚有街燈,不致于伸手不見五指,可是杏友也也得突兀,她輕輕站起來。

這時,杏友不由得不佩服周夫人,她完全無動于中。

「杏友,我問你要什麼?」

安妮敲門,「莊小姐可需要蠟燭?」

周太太先轉過頭去,「不用,我們有事要談。」

杏友輕輕開口︰「我想采訪元立。」

在黑暗中她看不清楚周夫人的表情,上天幫了她的忙,那樣她更方便說話。

「怎麼樣采訪?」

「無限制采訪。」

周夫人一口拒絕,「不可以,你自由進出,會影饗元立情緒,防礙他生活及功課。」

「我是他母親。」

「你不錯是生母,但是多年前你已交出權利,因為你未能盡義務。」

「當年我沒有能力。」

「在他出生之前你應當設想到道一點。」

杏友沒有退縮,「我沒有設想到的是有人會欺騙我,接著遺棄我。」

周夫人語塞。

棒一會兒她說︰「杏友,你已名成利就,何苦還來爭奪元立,猶太人對你不薄,不如忘記過去,重新組織家庭。」

「我只不過要求見他。」

「我可予你每月見元立一次,由我指定時間地點。」

杏友答︰「我不能接受。」

「兩星期一次,這是我的底線,我可隨時奉陪官司,我並不怕麻煩,我怕的只足叫五歲的元立出庭作證,會造成他終生創傷,你若認是他生母,請為他著想,不要傷害他。」

杏友頹然。

這時,安妮推開門來,放下一盞露營用的大光燈,室內重見光明。

杏友抬起頭,看見周夫人臉色鐵青,握緊了拳頭,如臨大敵。

「杏友,你是個太忙人,兩周一吹采訪,說不定你也抽不到空。」

「采訪時間地點,無論如何由我作主。」

周太太忽然累了,「杏友,我不妨對你清心白說,我媳婦王慶芳不能懷孕,元立可能是我唯一孫兒,我縱使傾家蕩產,也會與你周旋到底,我不會讓他跟著猶太人生活。」

「杏友,我倆當以元立為重。」

杏友靜下來。

天邊的雷聲也漸漸隱退。

一向雍容的她此刻額角上青筋暴綻,面目有點猝猝。

杏友知道她自己的臉容也好不到那里去。

忽然之間她輕輕問︰「元立幾時開始彈小提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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