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夫太太凝視兒子,「你已交了心。」
阿利肺胭,「瞞不過你,媽媽。」
羅夫太太嘆一口氣。
餅兩日,阿利與同人開會。
意大利米蘭一間著名家族針織廠發展二線較廉價衣物,想覓人合作。
「條件頗辣,分明是想利用我們同東南亞工廠熟悉關系,可是又擺足架子。」
生產部說︰「我們未來三年計劃已定,管他呢。」
阿利說︰「我覬覦米隆尼這只牌子。」
人到無求品自高,想利用人,自然得先給人利用。
「這幾只是他們設計的樣子,杏子,過來看看。」
杏子過去一看,不出聲。
她最佳品質一直是少說話。
「怎麼樣?」
杏子把圖樣傳給各同事看。
「嗯,」有人說︰「款式過于飄忽。」
「領口大大,裙又太高,不宜做上班服。」
「針織品不夠挺拔,根本只是消閑服飾。」
「采取何種合作方式?」
「干脆我們只接生意,不作投資,穩健得多。」
阿利又說︰「可是,我想冒險博取包大利潤。」
「我們生意很好,去年同事們年終獎金達百分之四十。」
「我卻覺得可以一行。」
「那麼,先部署接觸吧。」
「派杏子做代表。」
阿利說︰「杏子經驗尚淺。」
「可是,杏子長得最好看,這一點在我們這個行業有多重要,也不勞我多說,杏子,你千萬別多心以為我們利用你設美人計。」
杏子只是微笑。
當然這一下子部署計劃的責任也落在她身上。
阿利說︰「他們都沒有興趣,將來,功勞也是你一個人的。」
杏友日以繼夜工作,倦了,只伏在辦公桌上一會兒,睜開雙眼再做。
本來清秀的她越來越消瘦。
阿利十分擔心,「杏子,賣力不賣命。」
「下一句是什麼?」杏子側看頭,「對,叫賣藝不賣身。」
阿利無奈,他不是說不過她,只是不想贏她。
意大利人終于來了,兄妹倆,年輕、斯文、長得俊美,可是隱隱約約透露著無比的優越感。
這種感覺太熟悉了,在什麼地方經歷過?
杏友有點恍憾,啊是,周家。
她不由得發猷,怎麼會冷不防又在最奇怪的時刻勾起不愉快的回憶。
米氏兄妹對羅夫廠第一印象欠佳,只見代表是五短身材的猶太人,另一個是神不守舍的華裔女,頓時起了丁輕蔑之心。
尤其對莊杏友大感躊躇,那樣水靈瓖弱不禁風的一個人,如何做生意?
漸漸言語間對阿利羅夫有點不敬。
待杏友回過神來,只听見柯莉安娜米隆尼諷刺地說︰「我們可不想人家誤會米隆尼走下坡到中國去制造成衣。」
她兄長維多笑,「一日我六歲的兒子問我︰‘爸爸,支那人是否特別勤力,為何所有玩具都由支那制造?’」阿利羅夫只是干笑。
他不是不敢反駁,而是沒有那種急智。
杏友看到阿利只有挨打的份兒,似縮在一角不出聲,覺得生意成功與否還是其次。
她忽然大膽仗義執言。
她提高聲音,用標準英語沉著答話︰「貨物在中國制或以色列制都無關重要,你我不過是扮演中閑人角色,把最好制品以最合理克己價格推薦給用家,人客滿意,大家都名利雙收。」
杏友像保護小同學一般,母性大發,差點沒把阿利藏到身後。
她說下去︰「合伙人毋需愛上對方,可是必需付出某一程度的尊重,如不,根本不用談下去。」
米氏兄妹靜下來。
到底是做生意的人,並無實時拂袖而去。
杏友取出計劃書,簡約陳述。
她秀麗的臉容忽然濺出光輝,大眼炯炯有神,直言不諱,指出米氏設計上的謬誤,並且出示更佳改良作品。
「華人說︰滿招損,虛受益,羅夫制衣對北美洲東西兩岸適齡女性口味比你們有更多了解,彼此信任互助至好不過。」
本來,她還想多解釋幾句,但此刻知道得罪了人客,不可能簽得成合約,索性豁出去,收拾文件,鞠躬,退出會議室。
她深深失望。
整個月不眠不休,換來這種結果,叫她難受。但,總算替自己及阿利出了一口烏氣。
她跑到附近小酒館去喝上一杯解悶。
座位上不知是誰遺留下一本過期的中文雜志,封面上半果的女明星正誘惑地媚笑。
物離鄉貴,人離鄉賤,本來杏友無暇拜贊這種彩色小冊子,可是來到八千里路以外的地方,不禁對之生了好感。
她信手翻閱。
目光落在一頁彩照上,大字標題這樣寫︰「周星祥王慶芳新婚之喜」。
杏友發征。
所喝的酒忽然在胃里發酵,她讀到記者夸張地標榜周王兩家的財勢,接著詳盡形容婚禮豪華的鋪張。
杏友看看雜志出版日期,在今年年頭,剛好是她到處找工作的時分。
杏友喝干手上的酒。
老好莊國樞太太並沒有告訴她。
是為她設想,一切已與她無關,知來作甚。
照片上穿小禮服的周星祥愉快地微笑,同一般新郎沒有什麼不同。
杏友合上雜志。
她再叫了一杯威士忌,一飲而盡。
半晌不知該到什麼地方去。
然後猛地想起來,喂,莊杏友,還沒有下班,回羅夫制衣廠去繼續苦干呀,上帝待你不薄,那裹正是你的家。
她站起來走出酒館。
抬頭一看,鵝毛那樣的大雪自天上飄下來,街道上已經積了一層雷白的天然糖霜。
杏友微笑。
呵秋去冬來,不知不覺,流年偷逝。
群然腳底一滑,摔倒在地。
她已是跌倒爬起的高手!並不覺得尷尬。
喘一口氣,剛想扶看電燈柱起身,有人在她身邊蹲下。
「杏子。」
是阿利羅夫。
他用力拉起她,拍掉她身上的雪花,緊緊擁抱她。
「你怎麼跑到這里來,我到處找你。」
杏友到這個時候才征征落淚。
「喝過酒了?」
杏友點點頭。
「哭什麼?」
杏友不出聲。
阿利褐色眼楮里有十分喜悅,「有好消息告訴你呢,意大利人叫你罵得心服口服,已把計劃書拿回去詳加考慮。」
杏友征征看看他。
「不過他們也有一個條件︰以後不同莊杏子開會,他們實在害怕。」
杏友不禁破涕而笑。
「勝敗乃兵家常事,何用動氣落淚。」
二人站在雪地里,眉膀與頭頂都一片白。
「來,回公司去,還有工夫需要過年前趕出來。」
杏友點點頭。
離遠看到Roth四個字母,那里,便是她的歸宿。
第六章
一個星期之後,米氏決定接納羅夫作為伙伴。
消息一下子傳開,通行都知道了,若間老字號沉得住氣,不貴可否,只裝作看不見,小家子氣一點的行家則妒忌不已。
阿利感慨地同叔父說︰「這三十年來第一次有意大利人看得起我們,應當大家慶幸,可是你看,同行如敵國,反而惹來一大堆閑言閑語。」
「自家爭氣就是了。」
「真是一盤散沙,根本不知團結就是力量。」
杏友忽然笑了,「這是他們形容華人的慣用詞。」
約瑟羅夫勸道︰「你賺到錢,自然有地位。」
阿利說︰「也只得這樣想。」
杏友賺到第一筆獎金,阿利勸她置地。
「一定要有瓦遮頭,方能談及其它。」
他陪她去找公寓房子。
秘醬安妮詫異,「還不求婚?也是時候了。」
阿利微笑。
「別給她太多自由,抓緊她。」
阿利答︰「待她長胖一點再說。」
「胖了就更多人喜歡。」
「我有信心。」
「是嗎,那就好。」
她也愛他,平時一聲不響的瘦弱女,看見他被欺侮,挺身而出,不顧一切地維護他。
那一次真叫他感動落淚。
他了解她,她甚至不會為自己辯護,為他卻毫不猶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