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中看到童年的自己坐在一個黑角落哭泣,母親去世,她的命運是如此可悲,從此不能做一個完全的人。成年熟睡的她淚流滿面。
這時童保俊反而醒來,推醒世貞,「別哭,別哭。」世貞醒來,擁抱童保俊,哀哀嗚咽。
童保俊苦笑,「世貞,看看我們,蓬頭垢臉,真像叫化子。」什麼俊男美女都經不起現實折磨。
「要起來辦事了。」二人淋完浴,童保俊請酒店的理發師上來服務。
理發師問世貞︰「小姐你打算修一修發腳?」世貞指一指童保俊的陸軍裝,「同他一樣。」理發師大吃一篇,只得同她剪一個相似的款式。
看著頭發紛紛落下,世貞感覺非常爽快,童保俊在旁並沒有阻止她。
在這個時候,誰還有時間弄頭發。
他倆不約而同換上白襯衫卡其褲。童保俊間︰「要運回去嗎?」
「他們那麼遠來到這,想必是真心喜歡,就永遠留在這好了。」
「說得對,就這麼辦。」「有無遺書?」「沒有。」
「很明顯已經不再留戀世上任何人任何事。」
「你做得到嗎?」世貞答︰「不,像我這種俗人,再辛苦也想活至耋,戀戀紅塵,而且別替我擔心,我會照顧自己。」童保俊哀模她的臉頰,「你失足,但是你不會跌倒。」世貞補上一句︰「跌倒了也立時三刻爬起。」童保俊默默凝視她的素臉不語。
短發沒有化妝且瘦了許多的她看上去像個小男孩,楚楚可憐,份外動人。
可是他也知道,她不再屬于他。
他說︰「將來,誰同你在一起,我都會妒忌。」世貞答︰「我也是。」
「你也是什麼?」「我會同你的女友過不去。」
「我會保護她。」
「你敢。」世貞說︰「別挑戰我。」童保俊不以為然,「我不會允許任何人傷害我所愛。」
半晌,世貞嘆息,「是我沒有福氣。」她把頭伏在童保俊胸膛上。
正當他們要回去的時候,趙律師陪同童太太抵埠。
老太太穿戴非常整齊,全套珍珠首飾,面部化妝一絲不苟,木著一張臉。
趙麗萊律師無奈地說︰「保俊,童太太要與你月兌離母子關系。」童保俊冷淡地回答︰「我同意。」世貞自問沒有資格表示意見,沉默不語。
趙律師又說︰「又叫你把所有生意交還予她,不然公堂相見。」
「沒問題,一回去即可安排移交手續。」趙律師站在他這一方,提醒他︰「是所有童氏資產。」
「我明白。」趙律師急了,「保俊,你會一無所有。」
「不要緊,我還有一雙手。」說罷,才覺得口角老套,不禁訕笑起來。
老太太一直木著面孔,一言不發。
趙律師低聲說︰「保俊,不要意氣用事,要不向母親求情,要不上法庭解決,你蠃面甚高,童氏業務一向由你主持。」可是童保俊說︰「我不想爭辯。」「保俊——」童保俊揚揚手。談話就這樣結束。他偕世貞離去。
「自小到今,家母總是無論什麼都遷怒于我,我怎樣做,也不能討好她,不如分道揚鏢。」是有這樣的母親,挑一個孩子,認定了他,一輩子拿他來出氣,終身說他不好,摧毀他自尊與自信,叫他坐立不安,假裝看不見他所有成績,成日唉聲嘆氣表示擔心,利用這一點來叫孩子誠惶誠恐,以便鉗制他。
他回到家,第一件事便是把所有的資產交出。
這是件相當復雜的事,行內頗為轟動,童保俊日以繼夜連同三個會計師忙了近一個月才完成大業。這段日子王世貞一直在他身邊。
童保俊詫異地說︰「這十年原來我一直把那麼多事情背在身上,難怪未老先衰,透不過氣來,笑都笑不出。」世貞既好氣又好笑,「那是你事業的心血結晶。」「唏,真笨,做人不過三餐一宿,那麼辛苦干什麼,你看地里的百合花,它不種也不收,可是所羅門王最繁華的時候,還不及它呢。」等交待清楚之後,他在中英報上登了全頁啟事與母親月兌離關系。
第九章
他笑笑同世貞說︰「現在,我是個一無所有的窮光蛋了。」世貞毫不猶疑地說︰「你還有我——」他的眼楮亮起來。
世貞笑著續下去︰「這個朋友。」童保俊也笑,一雙眼楮忽然閃爍明亮,世貞怔住,這不是式輝的眼神嗎,她有剎那的失神。
世貞說︰「我也得擇日遷出這間公寓。」童保俊轉過頭來,詫異地說︰「你這只糊涂蟲。」世貞一怔,「什麼?」
「公寓早已過戶給你,你不知道?」世貞張大了嘴。
「連同那一批證券一起簽字,現屬于你,又何必搬家?」原來他早已為女友作出安排。
世貞十分感動,「那你呢。」「我睡天撟底。」「不不不,請搬進來住。」童保俊作驚駭狀,「那,不是變成同居了嗎,不不,我反對同居。」世貞從末見過他如此輕佻活潑過,不禁無限噓,當年的童式輝想必更加可愛。
童保俊知道世貞想起故人,拍拍她肩膀。
「保俊,那批股票我決定售出。」「等它們增值豈非更好。」
「我需套現來支持你重振旗鼓。」童保俊凝視她︰「不一定會賺錢。」
「錢財身外物。」童保俊拍手,「我果然沒看錯你。」
世貞有點興奮,「有什麼計劃?」誰知他搖搖頭,「我從來沒放過假,我打算休息一段日子。」世貞不出聲。
「你說怎麼樣?」「我無異議。」啟事一刊出,胡雅慈頭一個打電話來。
「報上的童保俊與你的愛人是同一人嗎?」為免麻煩,世貞答︰「是。」
「發生了什麼事?」「母子月兌離關系,他得交還所有產業。」
「數十載母子恩怨兩句話就交待清楚。」世貞吐出長長一口氣。
「嗶,這口氣既濁且怨,內大有不可告人之處。」「可不是。」
「你倆仍在一起?」「我總不能在他最不得意之際離開他。」
「唏,這是女子最容易犯的毛病之一,小心小心。」世貞苦笑。
「不過,我相信這樣的一個人物必定已為自己作出了妥善安排,無論如何不致于一無所有。」
「是,他一向有心計。」雅慈笑,「不然如何存活,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你放心好了。」世貞啼笑皆非。當天下午,她去看醫生。
驗血報告出來,醫生恭賀她,「你干淨了。」世貞身上的重壓一下子去得無影蹤,她深深吸一口氣,露出笑容。
「可是,你的頭發怎麼啦?」世貞模模頭頂,「剪淨煩惱絲,圖個清爽。」醫生安慰說︰「會長回來,不要緊。」世貞說︰「我今日讀報紙,看到一則新聞,說最新毒品叫「極樂」。」「是,」醫生承認,「忘我、極樂、天使塵……都是動听的名字。」世貞點點頭,站起來告辭,醫生送她到門口,他尊重所有懂得回頭的人。
回到家中,電話錄音機上全是宇貞的留言。
「世貞,請速與我聯絡」,「世貞你去了何處,我是宇貞,不用忌諱」,「世貞,我焦急萬分,請與我通話」。世貞只得覆電。
宇貞听到她聲音如釋重負。「世貞你在何處?」「在家。」
「是招雲台嗎?」
「我只得一個住所。」宇貞叮出一口氣,「兆開看到報上童氏啟事,與你有無關系?」
世貞反問︰「你想知道什麼?」「你仍與童保俊在一起?」
「我們永遠是朋友。」「听說他現在窮了。」世貞不語。
「他借給我們那筆款子」世貞嗤一聲笑,「那種小事,他不會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