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屏忽然忍不住,握緊拳頭說︰「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同可晴做朋友,因為我家貧,你覺得我配不上可晴。」
老先生一愣,忽然失笑。
在一旁的甄律師也笑起來。
少屏漲紅了面孔。
秦老先生攤攤手,「我予你這種勢利的感覺嗎?」
少屏不得不說︰「你沒有不讓我到府上來。」
「孟小姐,我不是那樣的人。」
少屏倔強地問︰「那你有什麼話說?」
老先生看甄律師一眼。
甄律師走過來,「事情是這樣的,可晴將于下月到倫敦就醫,旅途上我們希望你照顧她,不知孟小姐可抽得出時間?」
少屏怔住,這才知道她是多心了。
她有點羞愧。
只有最自卑的人才會那麼努力維護自己。
一眼就可以看穿孟少屏的心理狀況。
她囁嚅地答︰「我願意陪伴可晴,我明日就回公司辭職。」
「孟小姐,我們願意賠償你的損失。」
「我為朋友,不計得失。」
「孟小姐,你收取薪酬,也是很應該的。」
哪里說得過律師。
「你放心,可晴毋需知道這件事。」
少屏終于說︰「謝謝你。」
甄律師替她挽回些許自尊,在可晴面前,她仍是朋友身分。
甄律師遞給她一張支票。
少屏一看,數目是她目前薪水的兩倍。
她立刻收好支票。
「孟小姐要是你願意,可以到我們客房小住。」
少屏頷首,「我明日再做決定。」
她出去了。
甄律師看著她背影,「一個聰敏到極點的女孩子。」
老先生點頭,「比起她,同齡的可晴如一頭小蠢狗。」
甄律師笑,「可晴有福份。」
老先生低頭,「那可憐的聾子是我心頭一塊大石。」
「人生總有遺憾。」
「匆匆一生,苦多樂少。」
「我看可晴相當享受生活,樂天知命。」
老先生嘆息一聲,「但願這次手術可以幫到她。」
據甄律師所知,秦可晴一出生經過檢查就知道是名聾童。
因受不住壓力,父母在她一歲時離異,各走一方,扔下可晴與祖父相依為命。
老先生說︰「可晴不知多久沒見親生父母。」
甄律師頷首︰「其實可晴與常人無異。」
老先生說︰「可是听不到音樂,也不知警報,你想想,損失多大。」
甄律師盡量勸解東家,「也許這次手術會有轉機。」
老人又嘆息一聲。樓上,可晴在觀看電視上動物奇觀節目,字幕使她得益匪淺。
童年時讀特殊訓練學校已經習慣這一切,可晴對生活細節可應付自如。
像她的震蕩鬧鐘永遠放在枕頭底,但是佣人還是每天來叫醒。
家里人都會一點手語,老先生聘專人來每天教授,日子久了,大家自然學到一些。
最要緊是祖父大能力量保護著她,使她不受傷害。
老先生說︰「我希望她听見嬰兒的哭聲。」
小時候的可晴最乖,睡醒獨自玩耍,累了自動睡著,從沒有見過那麼文靜的孩子。
難怪兒科醫生都說︰當孩子乖得不能再乖時,立刻要去醫生處檢查。
靜寂的世界,萬籟無聲。
她只得孟少屏一個好朋友。
半個月後,少屏陪著可晴出發去看醫生。
同行還有甄律師以及一名保姆。
她們住在倫敦攝政公園附近一間老公寓房子里。
甄律師說︰「是老先生早年置下的物業,你看樓頂多高多舒適。」
兩間套房貼近,一式設計,可晴立刻把向公園的一間讓給少屏。
少屏亦禮讓,「向後街的窗口有一株櫻花,我要這間好了。」
可晴躺在舒適的床上,同好友說︰「一到這種關頭,我就把最最瑣碎最最早的記憶都鉤起來重溫一遍。」
少屏用手向頭部一抓,往窗外扔去,意思是叫她忘記。
可晴苦笑,「約兩歲多吧,他們在我面前叫我聾子,以為我听不見,但是看表情都看得出來。」
少屏走到她身邊,握緊她的手。
歇息過後,他們去醫生診所。
可楮不只一點點緊張。
幸虧有甄律師主持大局。
診所十分現代化,就在市中心,自窗口看出去,車水馬龍,可晴雖然听不見,也知道市聲一定嘈雜。
醫生出來了。
他是一個中年人,身段高大,精神奕奕,有個非常可親的笑容。
一看到可晴便說︰「我是張思憫醫生,你一定是可晴。」
可晴與他握手,大家坐好,醫生開門見山,開始解釋。
「可晴,我將替你做一項手術。」
可晴點點頭。
「可晴,我想你听清楚,這項手術,尚在實驗階段,成功率只得百分之三十。」
可楮本身沒有抱多大希望,此刻只答︰「明白。」
「可晴,你對自己听覺情況,也有一定的認識吧?」
可晴牽牽嘴角。
「如果只是耳膜遭到破壞,科技已能克服,正同視網膜可以移殖修補一樣,可是你的情況不同,你的听覺神經有故障,故此線路已斷,不能通往腦部,我們只得做另外一種手術。」
可晴微笑︰「醫生真了不起,那麼復雜的事情,三言兩語用普通話說出來我們凡人亦听得懂。」
醫生也笑了。
「手術分兩部分,」他指著電腦熒幕圖解,「首先,在耳朵背部裝置一具紐子大接听器,然後,在腦部搭上線路,使你重獲听覺,這比一般電子耳窩植入手術復雜十倍。」
孟少屏瞠目結舌,忍不住問︰「手術有無成功例子?」
醫生又笑。
可晴說︰「我也想知道。」
甄律師也好奇,「這等于接手上帝未完成的工作。」
張醫生︰「我知道你們一定會問這個問題,」他轉頭同看護說︰「請小詠雪進來。」
「是。」
大家屏息以待。
門一開,那個叫詠雪的女孩走進來,她原來只得十一二歲,因同病相憐的緣故,可晴立刻對她有好感。
張醫生柔聲說︰「詠雪,今日麻煩你向這位秦小姐示範一下你配戴的儀器。」
詠雪頷首。
張醫生說︰「詠雪,讓大家看看你的接听器。」
詠言撥開耳邊頭發,可晴全神貫注,她看到小女孩耳後皮膚下明顯有一紐扣大凸位。
「請再讓秦小姐看一看線路。」
小女孩又撥開頭頂長發,可晴看到的是種在皮膚上的一片小小金屬。
這樣奇突。
「詠雪,請你示範操作過程。」
詠雪取出一具香煙盒子大小的起搏器,把電線接到頭頂,輕輕開啟起搏器。
張醫生問︰「詠雪,你听得到所有聲響?」
小詠雪到這個時候才開口,並且笑得非常燦爛,「是,醫生,我听得見所有聲音。」
醫生笑,「每一天就寢之前把起搏器關掉,便可以一覺睡到天亮。」
小詠雪忽然加上一句︰「晚上也戴著,可以听見父親的鼻鼾聲。」
可晴一听到這句話,心頭都活了。
「謝謝你,詠雪,你可以出去了。」
看護把她帶走。
「可晴,你願意試一試嗎?」
可晴還來不及說好,甄律師已經發問︰「手術如果不成功,有什麼後遺癥?」
「沒有不良後果,當然,病人皮肉白白吃苦,以及,仍需支付手術費用。」
「我們可以考慮一兩日嗎?」
「自然。」
「張醫生,明日是可晴二十一歲生日,之後,她一切可以自主。」
醫生點點頭,「呵,還有一樣,我得提醒可晴,病人揭開頭骨的時候,是清醒的。」
可晴立刻瞪大雙眼,露出可怖的神情。
「你不會覺得痛,我們需肯定找到正確的神經線,手術過程中你會一路回答問題,直至醫生滿意。」
可晴終于合攏嘴巴。
張醫生送他們出去。
甄律師說︰「你們兩個女孩子且去喝杯茶散散心,我還有點事辦,司機會轉頭來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