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鎮靜,「我們什麼也不知道,也許是兩張舊藏寶地圖,可以使買主發財,周小姐,你悲慟過度,千萬別胡言亂語。」
好一只狐狸。
「誰會來買它?」
「買主。」他真幽默。
他與我一起吃午餐。
我問︰「我會不會有危險?」
「他們什麼時候接頭?」
「今日下午。」
「你怎麼知道?」
「袁祖康如此吩咐。」
「我不需要錢。」
「但袁氏認為他欠你人情,」張伯倫說完這句話停了一停,「我也認為如此。」
我低下頭。
幫我們離婚的,是張伯倫的事務所,一直為袁祖康訴訟的,也是他們。張伯倫很清楚我們之間的關系。
「我只能說一句話,我希望我的女人像你。」
「謝謝你。」
「這個地方你們常來?」
我點點頭,「俄國茶室,袁祖康以前是本城名人。」
「這話奇趣,你才是名人。」
「我?嘿,這城市早已遺忘我們。」
「有沒有計劃?」
「沒有,我的生命沒有計劃。」
「我想即使有也沒有用,因有一樣事叫命運。」
我啜著咖啡,是的,張伯倫說得太正確。
「你的照片與真人的眼楮最使我們迷惑的是你仿佛絕端渴望一個人一件事,到底是什麼?」
我把思維拉回來,笑笑說︰「你。」
張伯倫被我整得啼笑皆非。
在下午,買主親自上門。
第一位客人是中年男人,上來時身後跟著兩名保鏢,面孔不怒而威,我們一行人即時到毗鄰的銀行去開啟保管箱,把東西交予他。
信封的尺碼剛好放得下一卷錄映帶。
我們都認得該位先生,他是政客,非常受擁戴,一直在往上爬。
他以另一只信封作交換,看著我收下。
在這麼尷尬的場合中,他維持風度,替我拉椅子點香煙,推門。
我開始明白祖做的是什麼生意。
大家正在訝異,跟著出現的是當時紅得發紫的玉女明星,由她母親陪同,一起上來。
她大約只有十五六歲,身材成熟,表情細膩,一如成年女人。
她的令堂大人修養比較差,骨眼碌楮的與我們交換了信封,滿心怨懟地離去。
罪惡的大都市里什麼事都會發生。
祖在過身之後還可以償還他欠我的錢債。
張伯倫問︰「你不會留下來吧。」
我搖搖頭,到公墓去獻下最後一束花。我喃喃地說︰「祖,你原不必如此。」
張伯倫送我去飛機場。他說︰「如果你要見我,只需吹口哨。你懂得如何吹口哨,懂不?」
我笑了。
回到家中,姚永欽再向我求婚,我考慮這件事的可能性。
沒有把這件事同馬佩霞商量,她是一定反對的。她會問︰姚永欽可以給你什麼?
問題就在這里,我不需要他給我任何東西。
我一點不愁生活,只需要一個丈夫。只有不愁生活的女人才可以自由選擇丈夫。
這種想法太過偏激,我知道。但是一個人怎麼跳舞呢,一個人怎麼吃晚飯,一個人,又如何向傅于琛示威?
我太過想念這人,往往上午起床,呆坐在書房中,點著一枝煙,可以什麼都不做,一直在腦海中溫習我們共度的快樂時光,一小時一小時過去,直到姚永欽催我吃午飯,直到他車子在樓下等,直到他上來按鈴催。
多次在傅廈底下徘徊,想出其不意的上去看他。
說︰婚姻生活還好嗎,我也要結婚了。
或是︰我們應在二十五年前私奔,你認為如何?
甚至買三文治,與他靜靜在辦公室吃午餐,說幾句體己話。
但我們當中永遠隔著無關重要的事與人,因為我們互不信任,身邊永遠拉著個後備,充作煙幕,不甘示弱。
我記得那是一個滂沱大雨的早晨,雨自六點半開始下,它把我吵醒,起床開窗,之後靠在枕頭上看清晨新聞。我沒有開燈,那種氣氛,像小鎮生活,除了電視機聲響,就是烤面包香。
真沒想到門鈴會響。
不會是姚永欽,他來不及起床。
那麼是郵差,郵差總是按兩次鈴,為什麼只得一次?
一個人閑得不能再閑的時候,猜門鈴也變為游戲。
昏暗的早上,我拉開門,門外是一位穿雨衣的女士。
我立即說︰「我已經篤信主耶穌。」順手要掩門。
「周承鈺小姐?」
「是。」我詫異,「你是誰?」
「我是傅于琛太太。」
三秒鐘後我才開亮走廊的燈,開啟大門,「請進來。」她低著頭走進來,雨衣不十分濕,自然有車子接載,我幫她月兌下衣服掛好。
她細細地打量我,「你便是周承鈺?」
我模模亂發,模模面頰,苦笑地反問︰「聞名不如目見?」
「我們見過。」
「是,在你的婚禮上。」
「那日你非常漂亮。」
「那日睡足又化足了妝,」我說,「請坐。」
她坐下來。
「我沒有見傅先生已經有一段時間,他好嗎?」
「請問你上次見他,是幾時?」
「是他同你的婚禮。」
「一年多了。」傅太太點點頭。
「要不要喝些什麼東西?」
「不,謝謝。」
她似乎很鎮定,我也是。我問心無愧,她總不能不讓我想念傅于琛。
只見她把手袋放在膝蓋上,打開,取出一疊照片給我看。
啊,聘了私家偵探,但與我有什麼關系?我至多不過在傅廈樓下來回踱步,那條大馬路人人都走得。我接過照片,一看,也不禁呆住。
我?不由自主把照片挪近些,並且開亮燈。
「不,」傅太太的語氣很奇突,「不是你。」
看仔細了,同傅于琛在一起的女子,果然不是我。
「很像,但不是你,」她說,「開頭我們以為是,鬧了很大的笑話。」
「像極了,」我說︰「連我都會弄錯。」
照片里的少女,正與傅于琛在泳池邊嬉戲,看上去兩個人都很高興,我希望我是她。
「這是誰?」我問。
「我也想問你。」
「我不認識她。」我點起一枝煙。
「她也是模特兒。」
我莞爾,「太太,我同你一樣是女人,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她長得這麼像你。」
「你認為這是巧合?」
「傅太太,你來是干什麼?」
「我亦知道家事應在家中解決。我听過你同他的故事,我不要相信,亦不願相信。我自信心太強了,你看他的情人,跟你長得一模一樣,他永遠不會忘記你,永遠不能夠,你勝利了。」
「我?喂喂喂,別把榮耀歸于我,得到他的並不是我。」
暗太太絕望地說︰「是你,是你,是你。」
我不禁有點生氣。
並不是我。相信她手中一定還有更加親密的照片,但這明明不是我,照片中的少女比我小了三個號碼。
她氣急攻心,硬是要把帳算在我頭上。
「你打算怎麼做?」我問。
「如果你是我,你會怎麼做?」
是我,我永生永世都不會離開他,無論發生什麼事。
「我已決定與他分手。」
「那為什麼還來這里找我?」
「我實在寂寞,又不能向親友傾訴,他們只會拿這件事當話柄,憋在心里,非得找個人講出來不可。」
她黯然低下頭。
听起來很荒謬,但馬佩霞與我,也基于同樣的原因而成為朋友。
雨一直沒有停,天色暗得像晚上十一點。她並沒有哭泣,都市人都是干的,榨不出眼淚來。
「很可惜,看得出他同她不會長久。」
「你怎麼知道?」
「這樣的女孩子,在本市有三十萬名,何必為她終止一段婚姻。」
「你說得對,我對事不對人,他是無論如何不會回到我身邊來。」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她再一次打開手袋,一連取出三四只信封,遞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