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登入注冊
夜間

圓舞 第13頁

作者︰亦舒

「照你所說,你選擇的女性,都是正派的,像馬——她叫什麼名字?」

「馬佩霞小姐。」

「謝謝你。」我站起來。

「你到什麼地方去?」

「做功課。」

「不看電影?」

「不了,」我溫和地說,「你說過,你只喜歡成熟的女性,我只得十五歲。」

「可是,」他怔怔的,「與你說話蠻有意思。」

「你再坐一會兒,不客氣。」我說。

自鄧路加身上,已得到很多。

馬佩霞。

這名字不錯,不知道她長相如何,人同名字是否有些相似。

佩霞。把雲霞帶在身邊,霞是粉紅色的雲。

第二個星期,趁有空,我就到傅氏辦公大樓去。

預先也沒有通知,由鄧路加到接待處把我領進去。

他興奮莫名,「你來看我?」

我搖搖頭。

「哦,」他冷靜下來,「你來見傅先生。」

「是。」

「他在見客。」

「我等一下好了。」

鄧請我到會客室。

我還穿著校服,拎著書包,這是我第一次踏入傅于琛事業的天地,大人的世界。

老實說,根本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來,總而言之,馬佩霞到過這里,我也有權來。

坐下後,不禁悠然向往,在辦公地方,連鄧路加都變了樣子,不再是听傅于琛擺布的一個呆瓜。

在崗位上,他完全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指揮如意。

每個人都靜靜做著他們應做的事,只見腳步匆匆滑過,他們低聲說話中交換的術語都是我听不懂的,似一種密碼。

女職員打扮得高貴艷麗,全部套裝高跟鞋,化著濃妝,發式合時。

我很心折,傅于琛就是這里的統帥,他控制全間辦公大樓,他是腦,他是神經中樞。

女性對異性的虛榮崇拜悠然而生,感覺上我是他心愛的人之一,沾了不知多少光。

心中不平之氣漸漸消失。

鄧路加說︰「這個會,要開到六點鐘。」

手表說四點半。

本來等下去也無所謂,但忽然覺得自己渺小,這不是鬧意氣使小性子的地方。

「我先走了。」我說。

「有重要的事嗎?」鄧路加有點不安。

我搖搖頭。

忽然想起來問︰「馬小姐時常等他開完會?」

鄧笑,「才不會,只有傅先生有空時,馬小姐才出現。」

我略為失望,想法竟同我一樣哩,也這般為他著想,你瞧,能干的男人往往得到質素高的女伴,因為他們有選擇的機會。

「我送你回去。」鄧說。

「不用。」

「我去取外套,等我一分鐘。」

我沒有等他,獨個兒出辦公大樓,到樓下馬路,仰頭看這座高三十層的大廈,大廈灰色的現代建築襯著亞熱帶碧藍的天空,美得不能置信。大門上有銀灰色金屬字樣︰傅廈。

我嘆口氣,叫部車子回家。

從那個時候開始,我留意傅于琛的事業,細讀報章財經版上有關傅氏的消息。

我不想做他家中一名無知的婦孺。

那日他回來吃晚飯。

問我︰「路加說你下午到辦公室來過。」

「是。」

「想參觀我工作地方?」

「是。」

「改天約個時間,我叫路加帶你逛,我們有三百多個員工,近百部電腦,寫字樓佔地面積有三萬平方米。」

「你現在很有錢吧。」

他一呆,笑出來。

我看著他。

暗于琛溫和地說︰「有錢?有足夠的錢,早就不做了。」

「但你早期太浪蕩,你自己說的,所以下半生要拼命工作,彌補過去少年的不羈。」

「你倒是很了解我。」他有點意外。

「你一定富有。」

「富足是一種心理狀況,最富有的是滿足的人,富有與金錢並無大的聯系,承鈺,這一點你要記得,三百億與三千億有什麼分別。」

「但貧窮太可怕,」我說,「我差些被趕至馬路睡覺,記得嗎?」

「那是多年之前的事了,我要你忘記它,永永遠遠把這件事自你腦袋驅走,好不好?」

我苦笑,「恐怕一輩子都記得呢,從沒覺得那麼涼那麼怕,從此之後,再也不怕蟑螂螞蟻毛蟲這些東西,只怕被趕出屋子。」

他不以為然,「只要有我在,你不必憂慮。」

「但是……你會結婚。」

他很狡猾,「你也會結婚。」

「你真認為我會結婚?」

「當然,女大當嫁。」

「嫁給誰?」

「大好青年。」

「像鄧路加?」

「路加有什麼不好?人家是世家子弟,鄧氏五代住在本市,祖宗做過清朝的官,曾祖是總督的幕僚,並非一般暴發戶可比。」

「我不關心。」

暗于琛一直說下去︰「鄧家托我帶路加出身,他才到我處來做一份差使,你別看輕他,將來他的王國大于傅氏。」

我忽然想起,「你呢,你為什麼一直流放在外?」

「我的故事截然不同。」

「你從來沒說過。」

「你一直沒問。」

「傅家有些什麼人?」

「我還有三個姐妹」

「她們在什麼地方?」

「都住在本市。」

「你從來不見她們。」

「我們不是一母所生。」

「我明白了,你是私生子,你父同你母沒有正式結婚,他們姘居生下你。」

「承鈺,你的坦率時常使我難堪。」

「是不是?」

「是。」

「他們對你不好?」

「家父很怕大太太。」

不用再說了,他一定吃盡苦頭。

「你母親呢?」我說。

「她去世早。」傅于琛說。

「你是孤兒?」

「一直是。」

「我也是,」我拍胸口,「我也一直是孤兒。」

「你說得不錯,承鈺,我們倆都是孤兒。」

我與他沉默下來。

餅一會兒我問︰「後來呢。」

「在我三十二歲那年,家父去世。」

「那是我認識你的那年。」

「是。」

「發生了什麼?」

「他把遺產交我手中。」

「你不是說他怕大太太?」

「他死了,死人不再怕任何人。」

「那個老虔婆還活著嗎?」

「活著。」

「啊呀,她豈非氣得要死?」

「自然,與我打官司呢。」

「她輸了。」

「我持有出世紙。」他微笑。

「所以你們父子終于戰勝。」

「可以那樣說。」

「你們付出三十三年時間作為代價?」

「也可以那樣說。」

「快樂嗎?」

「我所做的,只不過是我必須做的,與快樂有麼關系?」他嘆口氣,「事實上世上一切同快樂有麼關系?」

「你與我在一起,也不快樂?」

「承鈺,你是我生活中唯一的安慰。」

「是嗎,唯一的?馬小姐呢?」

他怔住。

我看著他,他也看著我。

「誰告訴你她姓馬?」

我不出聲。

「你不要踫她,知道嗎?」

我大大地覺得委屈,「你保護她,而不是我?」

暗于琛冷笑,「我太清楚你的殺傷力。」

「我——」

他已站起來離開,不給我機會分辯。

我怒極,伸出腳大力踢翻茶幾,茶幾上盛花的水晶瓶子嘩啦一聲倒下,打在地上,碎成亮晶晶一千片一萬片。

暗于琛沒有回頭看我。

他有他的忍耐限度,我過了界限,自討沒趣,乏味。

我們時常三兩天不說話,僵著,直到他若無其事地與我攀談起來。

這次我一定會認真地得罪他。

他愈保護馬小姐,我愈不甘心。

第二日就約鄧路加出來。

隨便地問起他的家世,在一杯冰淇淋時間內,他說了許多許多許多。

三個姐姐,他是獨子,全是同胞而生,自小疼得他什麼似的,他最早學會的話是「弟弟真好玩」,因為人人抱他在手,眯眯地笑,說的全是這句話,祖父母、父母、叔叔、姐姐、店里的伙計,都爭著寵他。

這時不得不承認鄧路加本性純良,他並沒有被寵壞,待人接物非常穩重,一點沒有輕佻的樣子。

姐姐送的跑車,不敢開出來,怕父親說他招搖,可見家教是好的。

上一頁 回目錄 下一頁

單擊鍵盤左右鍵(← →)可以上下翻頁

加入書簽|返回書頁|返回首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