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瞪了本才一眼,頭也不回的走了。
楊本才輕輕走進屋內,"加樂,加樂?"
一想不對,那孩子現在並非加樂。
她推開書房門,"志瑩,你在里頭嗎?"
書桌後邊坐著一個人,聞聲把旋轉椅霍一聲轉過來。
不錯是王加樂。
俏麗的小面孔,大眼楮,尖下巴,疑惑的神情。
本才太熟悉這張面孔了,她曾經借用她的臉生活了個多月之久。
"記得我嗎?"
加樂微微張嘴,好似認得,可是終于說︰「不,我不認識你。"
聲音的確屬于加樂,可是語氣不馴、囂張、任性。
"你叫區志瑩?"
她一愣,反問︰「他把一切都告訴了你?"
本才微笑,"記得嗎,我是你的前生,你此刻經歷的事,我都經歷過。"
本才佔了上風。
區志瑩反駁︰「可是,現在是我住在這里。"
本才怎麼會輸給她,她閑閑地問︰「還習慣嗎?"
區志瑩看著她,"你想說什麼?"
她打開煙盒子,取餅一支煙,點著吸一口,盯著本才。
呵一個七歲的孩子做出這連串動作,令人震驚。
本才不由得生氣,"你要好好珍惜加樂的身軀,老實告訴你,你這生這世未必還可以離開。"
區志瑩緩緩放下香煙,慢慢轉過身子,"你可以走了,我沒有心情听你嘮叨。"
本才啼笑皆非,她竟把她當老太太辦。
一時不想爭吵,本才退出書房,與王振波會合。
他們坐在會客室中,兩人沉默良久。
是王振波先開口,"你看怎麼樣?"
本才回答︰「的確是另外一個人。"
"我該怎麼做?"
"翁麗間不是打算同孩子一起搬出去嗎?"
"交給她?"王振波反問。
"加樂是她親生女兒。"
這是最合情理的做法。但王振波低下了頭。
本才看著他,"你不舍得加樂。"他不出聲。
本才故意輕描淡寫地說︰「你不是真打算等她長大吧?"
王振波踱步到窗前,不置可否。
本才暗暗心驚,原來他真有這個意圖。
本才試探地問︰「你愛的,一直是加樂?"聲音已微微顫抖。
王振波仍然沒有直接回答。
本才再作進一步推測︰「在我之前,已經有人入住餅加樂的身軀?"
"你真聰明。"
本才的確不是笨人。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本才,這種現象實在太難解釋。"
"我可以接受,因為我也是當事人。"
"這是我與那人之間的事。"
"她是否一個可愛的女子?"
王振波答︰「是。"
"她在加樂身上生活了多久?"
"一年。"
"啊,那麼久,後來呢?"
"她覺得實在太悶,離我而去。"
本才張大了嘴合不攏,外人只以為王振波深愛繼女,實則上不是那麼一回事。
王振波悲哀地說︰「看,現在你都知道了,你怎麼看我?"
本才不答。她一背脊都是汗。
她鼓起勇氣問︰「那,又是個什麼樣的女子?"
"她是個女演員。"
所以才能夠把秘密隱藏得那麼好。
"你認識加樂的時候,她已經走了。"
"走,"本才忍不住問,"走往何處?"
"我不知道。"
"消失在世上?"
"或許是,或許在另外一個地方,另外一個人身上寄居。"
"你答應替她保守秘密?"
"正確。"
"她叫什麼名字?"
"怨我不能透露。"
"她原來的身軀是否完好?"
"本才,我不想再說什麼。"
王振波低下頭,黯然銷魂。呵他至今還深深悼念她。
本才一時間解開了那麼多謎語,不禁疲倦,用手撐住頭,不想動彈。
一個小小身軀忽然出現在門邊。
加樂尖刻的聲音傳來︰「你們還在談?你,你還沒有走?"
小小的她一手撐住門框,說不出的刁潑,一看就知道不好應付。
難怪連姣媚的陳百豐都吃不消兜著走,落荒而逃。
本才說︰「加樂,我不是你的敵人。"
"你早已知道我的名字是志瑩。"
"我們做個朋友可好?"
志瑩笑了,伸出舌頭左右擺動,"成年人,我才不會同你做朋友。"
本才瞠目結舌,不知如何回答。
王振波這時開口︰「本才不是那樣的人。"
本才十分感激,剛想道謝,加樂眼楮一紅,哭了出來,一邊頓足,一邊轉身就走。
她嘴巴嚷著︰「沒有人愛我,人人都欺侮我。"
本才服了。可是,她做加樂的時候,不也是利用過這種特權嗎?
她站起來,"我告辭了。"
"本才,我叫司機送你。"
王振波急急追上樓去安慰區志瑩。
不,是加樂,他一直以來深愛的,也就是加樂。
本才站在王宅門口,天氣冷得要命,司機並沒有出現。
她打手提電話叫計程車。
"小姐,今日車子非常忙,你願意等四十五分鐘到一小時嗎?"
本才只得致電殷可勤。
可勤二話不說︰「我馬上來接你,你穿夠衣服沒有?這是我一生所經歷過最冷的冬季。"
本才落了單,孤清地站在人家家門口,呆呆地等救兵。
越站越凍,足手指都有點麻痹,鼻子冰冷,她想哭,卻不甘心。
王振波根本不理會她去了何處,再也沒有出來看過她。
本才又急又氣,是他叫她來,現在又把她關在門外。
幸虧可勤的車子隨即駛至。
"本才,快上車,這是怎麼一回事,你干嗎站在王家門口,為何不按鈴?"
跳上車,可勤把自己的手套月兌下交給本才戴上,本才方覺得暖意。
"快走。"本才都不願多說。
可勤看她一眼,把車駛進市區。
"去什麼地方?"
"想喝酒。"
可勤說︰「我不反對,可是你身體狀況……"
"可以應付,放心。"
可勤說︰「我從前總以為像你那樣的天才處理俗世的事必定會得不落俗套。"
本才給她接上去︰「不過漸漸發覺天才還不如蠢才機靈。"
"對,這兩封信由紐約寄出,在出版社壓了已有兩個星期。"
"多半是讀者信。"
"那更應立刻處理。"
本才學著可勤的口吻︰「讀者才是我們的老板。"
到了相熟的酒館,本才坐下,叫了六杯苦艾酒,一字排開,先干掉兩杯。
情緒略為穩定,取餅信件一看,"嗯,是辜更咸博物館寄來。"
可勤心向往之,"法蘭萊懷特設計的辜更咸博物館。"
信紙抽出攤平,本才讀過,一聲不響,折好又放回信封。
"說什麼?"
"邀請我去開畫展。"
"那很好呀,真替你高興。"可勤雀躍。
本才微笑,"三年前已經來叫過我。"
"你竟沒答應?這種機會千載難逢。"
"任何事情都得有所付出,不劃算。"
可勤大奇,"你怕什麼?"
"怕我其實不是天才,曝光過度,自討苦吃。"
本才喝下第三杯酒。
"好了好了,別再喝了。"
"我已經痊愈,除出一背脊的傷疤,沒事人一樣。"
可勤一點辦法也沒有,徒呼荷荷。
她一抬頭,不禁笑了,救星來啦,"看是誰?"
向她們走近的正是劉執成。
本才詫異,"可勤,是你叫他來?"
劉執成坐下,一聲不響,看看桌子上空杯,也叫了六杯苦艾酒,酒上來,他學本才那樣,干盡三杯。
本才不禁勸道︰「喝那麼多那麼急做甚……"
劉執成笑了。
本才這時不好意思不放下酒杯。
她說︰「哎呀,你的頭發胡須都清理了,這叫洗心革面,為著什麼?"
劉執成笑笑,"談生意比較方便。"
可勤真是個正經人,"這種地方不宜久留,我們還是快走吧。"
本才說︰「可勤開車,可勤沒喝酒。"
可勤嘀咕︰「真不明白為什麼一叫就六杯酒,表示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