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心什麼?
「加樂,那次你肋骨折斷,你母親發誓不是她做的,我心里疑惑,會不會是湯老師的疏忽。」
本才一顆心掉進冰窖里。
「你不覺得湯老師太刻意討好?」
不,本才心中嚷,我一直把她當好朋友,從未想過她會藏奸。
案女走出會客室。
女佣進來收拾,看到紙團,攤開一看,「這是什麼?」只見上面有涂鴉,「我是,我是楊——寫些什麼?」一手丟進廢紙籮。
本才表白身分的想法也都丟進海里。
無助的小孩在成年人世界里存活,焉得不小心翼翼。
所以幼兒的模樣被上帝設計成那麼可愛吧,就是希望大人因憐生愛。
翁麗間回來了。
大包小包拎著玩具與新衣,喚女兒過去。
本才知道她必須感恩及討好大人,便耐心地讓保姆替她披上新大衣示範。
呵,不能自主獨立,苦不堪言。
本才卻知道有許多成年婦女也心甘情願過著這種生活,真正可怪。
王振波看見了,便說︰「麗間,孩子不是洋女圭女圭。」
翁麗間一愣,這次卻沒有發作,只是說︰「我無論做什麼,都不能取悅于你。」
王振波不語。
「正是你說來,我去,你往東,我向西。」
王振波只得走出書房。
「不是吵架,就是避開,這樣痛苦,為的是什麼,我會叫歐陽律師聯絡你。」
王振波問︰「就是因為我說一句別將加樂當洋女圭女圭?」
「王振波,你我根本從未相愛過。」
王振波感到極大的屈辱,但強忍著不發作,握緊拳頭。
翁麗間發現了蛛絲馬跡,客人帶來的糖果。
她問佣人︰「誰來過?」
「護理院的湯老師。」
翁麗間哼一聲,「呵,那個看勃朗蒂及奧斯汀小說太多的家教,妄想一下走進學生的家做女主人?」
本才訝異得說不出話來,沒想到湯巧珍的意圖路人皆知,由此可知最低能的是楊本才,她可是絲毫不覺。
「加樂,過來。」
本才走近她。
「說,那日推跌你引致受傷的並不是我。」
王振波勸說︰「她哪里記得。」
本才實在沒有印象。
「加樂,明天你試試上學,我已替你找到學校。」
王振波意外問︰「這麼快?」
翁麗間舉起雙手,「王振波,我投降,我一百次建議你反對一百次,我真替你累死。」她走出去。
本才為難。
她輕輕月兌下大衣,放到一角。
王振波輕輕說︰「加樂,你如果會聊天,當可與爸爸解悶。」
本才伸出手去,輕輕撫模他的面孔。
她並非一個輕佻的女子,這雙手,只踫過馬柏亮的鬢腳。
湯巧珍老師說得對,王振波是何等英俊瀟灑。
天氣冷了,他領她到海邊散步,本才習慣了沉默,覺得不說話好處無窮,以免說多錯多。
而且她發覺,他們都喜歡對她訴衷情,不知不覺把她當一個小小心理醫生,但求一吐為快,根本不祈求任何回應。
因此她更加不方便加插任何意見。
在海灘路邊跑步的健美女郎不住回頭向王振波展開燦爛的笑容。
王振波輕輕說︰「看到沒有,加樂,要是我願意,不愁沒有伴侶。」
本才微笑。
「可是,這種路邊邂逅有什麼意思呢。」
他們坐在公園長凳上,本才整個人縮在絨線帽圍巾手套大衣內,不覺寒冷。
王振波買了冰棒給她,本才津津有味吃起來。
假使王振波遵守諾言,長期陪伴她,生活還算不錯。
有一個漂亮的女郎騎腳踏車在他們身邊停下。
她看一看他們,嬌俏地問︰「是大哥,還是父親?」
王振波笑答︰「父親。」
本才心中有氣,真是男女兜搭中的陳腔濫調,但是王振波好似十分受用,任憑是他,也有膚淺的時候。
本才氣鼓鼓看著那女郎。
只見她吸一口氣,收月復挺胸,坐到他們身邊,「今日真冷。」往手內呵氣。
王振波說︰「可是有陽光。」
「我叫香桃,」她伸手與王振波一握。
本才嗤之以鼻,天下會有那樣俗氣的名字。
只听到香桃小姐︰「小朋友為什麼不高興?」
「沒有,」王振波說,「我們正在享受冬日陽光。」
「今冬會多雨。」
「我也听說了。」
「我在鎮上有一家禮品店,有空請來參觀。」
「叫什麼名字?」
「香桃呀。」
她摔一摔長發,推著腳踏車要走了。
本才忽然走上前,把吃剩的巧克力冰棒印在人家雪白的運動衣上。
王振波跳起來,「加樂,你這是干什麼?」
香桃卻滿不在乎,「放心,洗得掉。」
她騎上腳踏車離去。
王振波問女兒︰「為什麼?」
真笨,搗蛋呀。
「沒想到你比從前更加頑皮。」
案女倆回家休息。
本才牽記自己的舊軀殼。
靜靜想半天,她決定利用電子郵件向醫院查詢楊本才近況。
她走進書房,打進號碼及問題,答案很快來了︰「楊本才情況如舊,並無進展。」
本才嘆息一聲。
身後有腳步聲傳來,本才想按熄電腦,已經來不及。
一轉身,見是王振波,她只得笑一笑。
「咦,加樂,你幾時學會寫電子郵件?」
一看,訝異到極點。
「加樂,你會書寫?」
本才看著他,好不好趁這個機會向他表白身分?
「加樂,你關心楊小姐?」
本才點頭。
「加樂,難道是醫生斷錯癥,你本是一個最聰明的孩子?」
本才坐到字鍵面前,打出「事實上我是楊本才,你不會相信——」
可是王振波驚喜過度,一把抱起女兒,「我們立即找醫生重做智力測試。」
他竟沒有留意電腦熒屏。
本才大聲嚷︰「看,看。」用手指著。
「好,好,稍遲我一定看。」
真要命。
跋到專家的診所,看護出來︰「王先生,我們休息了。」
「何教授在不在?」
「我還沒走。」
一位漂亮的女士笑著走出來。
「世坤,加樂忽然會書寫,會使用電子郵件,請為我們解答疑團。」
何教授凝住笑容,看著小加樂。
半晌她說︰「振波,一直以來,我怎麼同你說?」
王振波嘆口氣,「你說,加樂另有心智世界,需要尊重,切忌將她喚出與我們看齊。」
本才一听,不由得對這位漂亮的教授發生好感。
她是哪一科的教授?
辦公室內掛著她的文憑。
本才走近仰起頭看,孩子身量矮小,無論看什麼都需仰觀,相當辛苦。
呵原來何世坤是兒童心理學醫生。
「我一向反對你們強要加樂做一個普通人。」
王振波苦笑。
「來,加樂,讓我看看你如何傳遞電子郵件。」
本才老實不客氣,坐到電腦面前,三兩下手勢,接通了一間出版社。
王振波驚喜地問︰「這算不算奇跡?」
何教授微笑,「還不算,電子儀器根本專方便弱智人型使用。」
本才也笑了,這何教授聰穎到略見尖刻。
何教授俯視小孩,「你听得懂我的話?」
本才取餅桌子上紙筆,寫下「幽默」。
何教授變色,「這才是奇跡!」
王振波困惑地︰「那次意外出院之後,加樂就產生顯著變化。」
「你要我替她做詳細檢查嗎?」
「再好不過。」
「翁麗間贊成嗎?」
王振波猶疑。
「你知道麗間一直不喜歡我。」
王振波強笑道︰「你太多心了。」
何世坤也笑,「若不是她出現在你我之間,故事恐怕要重寫。」
噫,這里邊另外有學問。
本才分外留神。
何教授又低下頭來輕輕說;「振波,加樂非你親生,你卻視若己出,我真十分尊重你為人。」
本才張大了嘴合不攏來。
呵,不是他親生,那就真正難得。
而成年人的世界何其復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