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才只得笑,「對不起,對不起。」
「請說下去。」
「這一角描述家庭及朋友。」
護士長拿著草圖愛不釋手,「楊小姐,感謝你。」
本才笑,「這是我的榮幸。」
「對,王加樂怎麼樣?」
「身體在康復中。」
「這孩子需好好護理。」
「正是。」
談話間有人在門口要求進護理室。
「探訪時間已過,明日請早。」
那人揚聲,「我找揚本才。」
本才只得走去看個究竟,發覺來人是男友馬柏
亮。
本才覺得他有點陌生,這男人衣著過分鮮艷,聲線過高,動作太大。
「來,」本才說,「我們到外邊去說話。」把他帶到一角,「找我什麼事?」
馬柏亮大奇,「光是想見你不行嗎?」
「我正忙。」
「無事忙。」
本才臉色略變,這些年來她並無正職,最不高興听見人家說她是富貴閑人。
「你干脆住在兒童醫院里了?」
本才不想與他計較,「不,我晚上仍然回家休息。」
「電話可沒人听。」
本才一時不知如何應付這個人。
馬柏亮伸手出來,「跟我回去吧。」
本才不理他。
他訴苦︰「寂寞得要命。」
本才笑了,這人需要一個全職保姆。
「讓我們到有陽光的地方去度假。」
「待我做完這件工作可好?」
馬柏亮頹然。
就在這個時候,有人出來叫她︰「楊小姐,請你過來一下,加樂要你。
本才連對不起也來不及說便匆匆奔進去。
只見加樂躲在鋼琴背後不願出來,一個穿紅色套裝的女子正欲用力推開鋼琴,一邊低聲喝道︰「我不相信你不認識我,給我出來!」
湯老師在一邊跌足,其余的小朋友目停口呆。
本才知道這時不動手不行了,她用了牛力,一掌推開那紅衣女子,大聲問︰「你在干什麼?鋼琴壓到孩子怎麼辦?」
紅衣女霍地轉過身子,又驚又怒,「你是誰?」
本才也問︰「你是誰?」
對方答︰「我是加樂的母親。」
本才吸進一口氣,「原來是你。」
「怎麼樣?」
本才說︰「你真是一個好母親。」
那女子本來來勢洶洶,听了這句話,立刻變色,似一只打敗仗的貓,整個身形像是縮小了三號,不再張牙舞爪,坐倒在地上,呆呆的看著天花板。
這時本才方發覺她容貌秀麗,長得與小加樂十分相似。
來不及欣賞別人的五官了,本才鑽到鋼琴底下,躲在牆壁角落的是混身發抖的加樂。可憐,竟害怕成這樣。
本才伸出手,「加樂,是我,相信我,出來,沒有人會傷害你。」
加樂大眼里充滿原始恐懼,本才更加肯定打傷她的正是王太太。
這時,工作人員前來合力推開鋼琴,本才輕輕把加樂擁在懷里。
加樂十分逃避,累極就睡。
王太太看到這種情形,更加失望沮喪,問湯老師︰「為什麼,為什麼她不願接近我?」
湯老師說︰「王太太,你需要多點耐心。」
那王太太哭泣,雙手掩臉,「七年來我耗盡了精力時間,生不如死。」
本才惻然,低下了頭。「王太太,對加樂不可斗力,只好斗智。」
王太太忽然笑了,笑聲淒厲,比哭還難听。
「同白痴斗智?」她睜大布滿紅絲雙眼。
她奔出護理室。
本才松一口氣,「以後,不準她進來。」
湯老師笑了,「這門護理室叫什麼名字?」
「麗間護理院。」
「楊小姐,她便是捐助人之女翁麗間。」
什麼?
「款項由翁女士父親翁志炎捐出。」
本才做不得聲。
「護理院建成之際小加樂尚未出生。」
本才感慨萬分。
一抬頭,發覺馬柏亮仍然站在一角。
本才過去說︰「送我回家休息一會兒。」
馬柏亮說︰「遵命。」
本才喃喃道︰「真是悲劇。」
「你指父子不和?」
「柏亮,我不是說你。」
馬相亮忽然也有感慨︰「我與家父一直形同水火。」
每個人都有傷心事,連大快活馬柏亮也不例外。
他們出去的時候踫見護士長。
她興高采烈,「楊小姐,我們收到一批免費壓克力漆油可做壁畫顏料。」
「那多好。」
「一共百多罐,各種顏色都有,可節省不少,明日可運來,暫時放儲物室里。」
兩人又說了幾句才分手。
到了家,本才淋浴包衣。
馬柏亮躺在本才的床上,看著穿浴袍的她用大毛巾擦干頭發。
欣賞半晌,他忍不住說︰「本才,讓我們結婚吧。」
本才笑,「真的,多麼簡單,合則結,不合則離。」
「我們才不會分手,我們一向各管各。」
本才把頭發編成一條辮子,走到屏風後換上白襯衫藍布褲。
「告訴我,本才,你可愛我?」
本才笑,「我不能否認三年前的我對你的確十分迷戀。」
「今日呢?」
本才凝視他,「實話可能接受?」
「說吧。」
「今日不妨姐弟相稱。」
「本才,你明明比我小三歲。」
「柏亮,心智年齡我確實比你大。」
「你在說什麼你。」
「來,」她自屏風後出來,「送我回醫院。」
「哪有二十四小時工作的義工。」
「暫時性忙碌你也看不過眼。」
他又問︰「我們幾時結婚?」
「柏亮,十年內你不宜論及嫁娶,況且,我有第六感,你的對象不是我。」
「胡說,我愛你。」
本才無奈地攤攤手,「柏亮,你應當發覺我對吆喝玩樂已經厭倦,而你卻仍然好此不疲且變本加利,光是這個分歧就令我們疏離。」
「我會為你改變。」
「千萬別為任何人受罪。」
「楊本才不是任何人。」
從前本才听了這種話會甜滋滋,今日只覺得不切實際。
馬柏亮苦笑,他自問自答︰「你女友變了心?‘是’,‘對方是誰’,‘兒童醫院’——這叫人把面子往何處擱。」
「請送我往新歡處。」
第二章
那天傍晚,本才與加樂對著讀故事。
見她不大集中,本才便陪她聊天。本才時時借此傾訴心事。
「加樂,父母去世之後,我已沒有親人。」
「遇到失意事,只好一個人躲起來哭泣,真不好受。」
「人生大抵是寂寞的吧,越來越怕應酬場合,許多中年人會得走過來虛偽地說︰楊小姐,我小時候就去過你的畫展……」
「我想說名利如過眼煙雲,又怕沒人相信!〞
本才攤攤手,「人生從不完美,你我也充滿缺點,要求不宜太苛。」
「我十分佩服你的豁達。」
本才微笑,「這才是我的天賦。」
她不想再談,看看手表,「我還有約會。」
翁女士卻叫住她︰「楊小姐,我願意跟你學習。」
本才轉過頭來,「那麼,每天抽時間出來,重新認識王加樂。」
她回到自己車上,一溜煙駛走。
馬柏亮在她家的沙發上睡著了。
他耳上還戴著听筒,本才輕輕取餅,放到耳畔去听是哪首安眠曲。
一把女聲如泣如訴地在唱︰「我糟踏了這許多眼淚,浪擲了這些歲月……」
本才嘆氣,喃喃道︰「馬柏亮你懂什麼。」
伸手替他關掉收音機。
以前,她會擠到他身邊,貼近他,享受他的氣息與體溫,今日,她想都沒想過要這樣做。她回到書房工作。
自由工作就是這點好,有興趣時才開工,做到天亮才睡覺亦不妨。
有三張封面待她完成。
出版杜編輯殷可勤打電話來︰「下星期要交貨了。」
本才不服,「什麼叫貨?話說得好听點,我的都是作品。」
殷編輯十分識趣,「對,你的杰作幾時完成?」
「快了。」
「先把《三只溫暖的手》做出來。」
本才嗤一聲笑出來,「這個書名也真特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