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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男人不哭泣 第19頁

作者︰亦舒

萬亨又喝口酒,知道家人實實在在在他身邊,十分滿足,他抱著酒瓶回房去睡覺。

回到倫敦,兩兄弟與風芝熟稔得多。

萬新有事時時與她商量,時常夸獎她︰「大學生就是大學生。」他叫她朱女。

萬亨胖回來,可是脂肪多過精肉,全身垮垮的,加上不修邊幅,看上去比真實年紀大。

一日在地庫,獨力把啤酒桶推出來,放好,剛有點成就感,才想接上喉管,卻旋不緊,酒花回射。

幸虧風芝趕出來關掉手掣,萬亨已像濕了一個啤酒浴。

風芝捧出一條大毛巾來幫他擦頭發。

走得大近了,他忽然推開她。

風芝氣結,「這又是為什麼?」

他把毛巾圍在身上,「殘疾人在電影或小說真是蕩氣回腸,在真實生活可要嚇壞人。」

「我不害怕。」

萬亨淒然笑,「我卻害怕以殘身示人。」

「那不過是一條斷臂,」風芝語氣非常平靜冷淡,「你又不是不像人。」

周萬亨心中有氣,忽然扯下毛巾,解開襯衫紐鉑,大力月兌下襯衫。

「看,」他說︰「你們對馬戲班的畸人總有興趣。」

風芝無懼地看看他胸膛及肚皮上斑駁縫針疤痕,以及左臂在手肘之上的斷肢。

她輕輕說︰「痊愈得很好。」

萬亨一征,十分佩服她的膽色,見怪不怪不是每個人做得到的事。

接著,風芝那愉,「看過了,可以穿回襯衫了。」

她早已取出乾淨襯衣,替萬亨穿上。

萬亨被她收拾得服服貼貼。

他沒看到她內心的震蕩。

不止是他的身體,而是她隱約看見儲物室那邊有人影憧憧,不知是誰在張望。

開頭以為是周萬新,後來听到他聲音在後門,才知道不是他。

那麼,一定是那神秘的前妻了。

她像一個影子,從不說話,但不是啞吧,听說還有一個孩子。

老板與她的關系如一個謎。

當下風芝幫萬亨扣好鈕子,轉身低頭把一大缸玻璃酒杯用手洗出來掛好。

她听到周萬新說︰「把這些大學生訓練得出了身,他們也該畢業了,天大地大,一旦飛走,還到什麼地方去找他們,一輩子也不再見面。」

這番話當然是經驗之談。

時時有男同學來接風芝下班,年輕、英俊、驕傲,整個世界在他們眼前,友誼酒館不過是歇腳處,日後不過是笑談其中一個話題。

可是,這酒館卻是周家兄弟的生活全部。

萬亨的汽車設特殊裝置,他可以單臂駕駛,可是風芝老是接載他。

她送他去檢查身體。

醫生說︰「周中士,你需要運動。」

風芝一征,她從來不知道他在軍隊出身。原來她對他一無所知。

「還有,酒要戒掉。」

萬亨唯唯諾諾。

醫生無奈,轉向風芝求助,「你是他的意中人?勸勸他。」

風芝連忙答︰「已是他囊中物,他怎麼還會听我。」

這種語氣太似慧群,萬亨忽然嗆咳,雙目通紅。

自醫務所出來,風芝問︰「可要去跑步?我陪你。」

萬亨嗤之以鼻,「你陪我,你妄想跑得過我。」

「咄,閣下今非昔比。」

「立刻跑。」

「清晨才有意思。」

萬亨一口答應。

第二天凌晨後悔也來不及。

門鈴在五時半大作,朱女在門外笑嘻嘻︰「跑步。」

「我宿酒未醒,頭痛。」他揉著惺松雙目。

「我知道,還有什麼藉口?」

萬亨只得同她跑出去。

奇怪,從軍時,一口氣跑十公里不氣餒的他此刻才圍公園一周已經覺得肺要炸開來。

而朱女卻步伐穩健,咪咪笑,潛力無限。

真叫人對她另眼相看。

他停下來,氣喘如牛。

朱女揚起一條眉,「慢慢來,過一年半載,當有進步,或可減掉大肚子。」

萬亨嘆口氣,「虎落平陽被犬欺,龍擱淺水遭蝦戲。」語氣似他父親。

風芝溫和地說︰「明天再跑。」

「沒有明天。」他連忙耍手。

「我會來敲門。」

他慘叫︰「千萬不。」

風芝滿意地笑,「能把一個男人整慘是任何女生的榮幸。」

回到家,才掏出門匙,大門忽然被打開。

一個面色蒼白的女子站在門口瞪著他倆。

萬亨愣住。

真沒想到秀枝在最不該出現的時候又再出現。

在晨曦中她出奇地秀美,毫無血色的面孔,精致如瓷像,可是她握緊拳頭,敵意地盯看朱風芝。

像是在說︰「你是老幾,你竟敢來爭這個人?」

風芝退後一步,但又不甘心,看著萬亨。

萬亨啼笑皆非,只得對風芝說︰「明早再跑。」

風芝瞪了秀枝一眼,轉身離去。

萬亨進屋,坐下。

秀枝想走,萬亨叫住她,「我想跟你談談。」

秀校怔住,背對他,沒轉過身子來。

萬亨嘆口氣,「我不是說過,叫你不用再來?」

她低下了頭。

「我們已經結束所有關系,你我均應開始新生活,為何糾纏不休?」

秀枝菊然轉過頭來。

萬亨知道她想說什麼,不管她會不會開口,便答︰「不,除出慧群,我心中再無別人,這正是我請你走的原因。」

秀枝無法久留。

「每一次你出現,總把我生活顛倒,請你不要再干涉,請你不要再來我家。」

他聲音中強烈厭惡叫他自己都吃驚。

秀枝拉開門,奔出去。

半晌,他才去掩上門。

他倒在床上,用手遮住臉。

他做夢了。

夢見慧群輕輕走過來,用手撫模他臉頰。

「慧群,」他十分高興,握住她的手輕吻,「終於看到你了。」

這次夢境最為清晰,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的容顏,完整無缺,神采如昔。

「慧群,你想同我說話?」

慧群只是看著他微笑。

「慧群,我真想念你,告訴我,幾時可與你重聚。」

慧群仍然只是微笑。

「慧群,慧群。」萬亨驚醒。

只有眼淚是真的。

他抹乾腮頰,坐起來,無限悲傷。

半晌,到廚房找酒喝。

秀枝把地方收拾得十分整齊,酒瓶不論空或滿一律放在廚房。

他深深嘆口氣。

他早已心死。

晚上,萬新來找他,「起來,我與你逛別家酒吧取經。」

萬亨掙扎,「我給你打一個謎語。」

「你先穿衣服。」

「籠中鳥,打古人一名。」

「在說什麼,你想跟老爸開字花檔?」

萬亨墟。「也把我們拉扯得這麼大了。」

兄弟倆逐間酒館考察。

正是各有各特色,各有各生意經。

萬新笑道︰「戲法人人會做,各有巧妙不同。」

「我們有什麼法寶?」

「比人便宜一個便士。」

「一個銅板即夠?」

「自然即時客似雲來。」

有一間叫獅鷹的酒館,用了幾名美女侍酒,秀色可餐。

萬新慫恿兄弟,「今晚一人帶一個出去。」

萬亨不語。

萬新笑,「人人有一顆寂寞的心。」

一名紅發女斟酒給萬亨,順口問︰「你的手臂怎麼了?」

萬新代答︰「為著保衛國家犧牲掉。」

女郎聳然動容,間萬亨︰「是真的嗎?」

萬亨說︰「別理他。」

女郎嘆道︰「這麼說來,是真的了。」

萬新說︰「男子漢大丈夫,不是為國家,就是為紅顏。」

說得慷慨激昂。

萬亨听了,只覺淒酸。

是他眼神中那一點落魄之意激動了女郎憐憫之意。

「晦,」她說︰「你願意談天嗎,十一點再來,打烊後請你喝咖啡。」

他卻搖搖頭,「我不喝咖啡。」

萬新卻說︰「我喝。」

女郎上下打量萬新,搖搖頭,「這回子我又不會做咖啡了。」

萬新連忙拉著萬亨跑到別家去。

「她們都喜歡你不喜歡我。」他抱怨不已。

萬亨安慰兄弟︰「女子是膚淺的多。」

萬新半信半疑,「當真?」

萬亨笑,「除出慧群,她才有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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