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亨又喝口酒,知道家人實實在在在他身邊,十分滿足,他抱著酒瓶回房去睡覺。
回到倫敦,兩兄弟與風芝熟稔得多。
萬新有事時時與她商量,時常夸獎她︰「大學生就是大學生。」他叫她朱女。
萬亨胖回來,可是脂肪多過精肉,全身垮垮的,加上不修邊幅,看上去比真實年紀大。
一日在地庫,獨力把啤酒桶推出來,放好,剛有點成就感,才想接上喉管,卻旋不緊,酒花回射。
幸虧風芝趕出來關掉手掣,萬亨已像濕了一個啤酒浴。
風芝捧出一條大毛巾來幫他擦頭發。
走得大近了,他忽然推開她。
風芝氣結,「這又是為什麼?」
他把毛巾圍在身上,「殘疾人在電影或小說真是蕩氣回腸,在真實生活可要嚇壞人。」
「我不害怕。」
萬亨淒然笑,「我卻害怕以殘身示人。」
「那不過是一條斷臂,」風芝語氣非常平靜冷淡,「你又不是不像人。」
周萬亨心中有氣,忽然扯下毛巾,解開襯衫紐鉑,大力月兌下襯衫。
「看,」他說︰「你們對馬戲班的畸人總有興趣。」
風芝無懼地看看他胸膛及肚皮上斑駁縫針疤痕,以及左臂在手肘之上的斷肢。
她輕輕說︰「痊愈得很好。」
萬亨一征,十分佩服她的膽色,見怪不怪不是每個人做得到的事。
接著,風芝那愉,「看過了,可以穿回襯衫了。」
她早已取出乾淨襯衣,替萬亨穿上。
萬亨被她收拾得服服貼貼。
他沒看到她內心的震蕩。
不止是他的身體,而是她隱約看見儲物室那邊有人影憧憧,不知是誰在張望。
開頭以為是周萬新,後來听到他聲音在後門,才知道不是他。
那麼,一定是那神秘的前妻了。
她像一個影子,從不說話,但不是啞吧,听說還有一個孩子。
老板與她的關系如一個謎。
當下風芝幫萬亨扣好鈕子,轉身低頭把一大缸玻璃酒杯用手洗出來掛好。
她听到周萬新說︰「把這些大學生訓練得出了身,他們也該畢業了,天大地大,一旦飛走,還到什麼地方去找他們,一輩子也不再見面。」
這番話當然是經驗之談。
時時有男同學來接風芝下班,年輕、英俊、驕傲,整個世界在他們眼前,友誼酒館不過是歇腳處,日後不過是笑談其中一個話題。
可是,這酒館卻是周家兄弟的生活全部。
萬亨的汽車設特殊裝置,他可以單臂駕駛,可是風芝老是接載他。
她送他去檢查身體。
醫生說︰「周中士,你需要運動。」
風芝一征,她從來不知道他在軍隊出身。原來她對他一無所知。
「還有,酒要戒掉。」
萬亨唯唯諾諾。
醫生無奈,轉向風芝求助,「你是他的意中人?勸勸他。」
風芝連忙答︰「已是他囊中物,他怎麼還會听我。」
這種語氣太似慧群,萬亨忽然嗆咳,雙目通紅。
自醫務所出來,風芝問︰「可要去跑步?我陪你。」
萬亨嗤之以鼻,「你陪我,你妄想跑得過我。」
「咄,閣下今非昔比。」
「立刻跑。」
「清晨才有意思。」
萬亨一口答應。
第二天凌晨後悔也來不及。
門鈴在五時半大作,朱女在門外笑嘻嘻︰「跑步。」
「我宿酒未醒,頭痛。」他揉著惺松雙目。
「我知道,還有什麼藉口?」
萬亨只得同她跑出去。
奇怪,從軍時,一口氣跑十公里不氣餒的他此刻才圍公園一周已經覺得肺要炸開來。
而朱女卻步伐穩健,咪咪笑,潛力無限。
真叫人對她另眼相看。
他停下來,氣喘如牛。
朱女揚起一條眉,「慢慢來,過一年半載,當有進步,或可減掉大肚子。」
萬亨嘆口氣,「虎落平陽被犬欺,龍擱淺水遭蝦戲。」語氣似他父親。
風芝溫和地說︰「明天再跑。」
「沒有明天。」他連忙耍手。
「我會來敲門。」
他慘叫︰「千萬不。」
風芝滿意地笑,「能把一個男人整慘是任何女生的榮幸。」
回到家,才掏出門匙,大門忽然被打開。
一個面色蒼白的女子站在門口瞪著他倆。
萬亨愣住。
真沒想到秀枝在最不該出現的時候又再出現。
在晨曦中她出奇地秀美,毫無血色的面孔,精致如瓷像,可是她握緊拳頭,敵意地盯看朱風芝。
像是在說︰「你是老幾,你竟敢來爭這個人?」
風芝退後一步,但又不甘心,看著萬亨。
萬亨啼笑皆非,只得對風芝說︰「明早再跑。」
風芝瞪了秀枝一眼,轉身離去。
萬亨進屋,坐下。
秀枝想走,萬亨叫住她,「我想跟你談談。」
秀校怔住,背對他,沒轉過身子來。
萬亨嘆口氣,「我不是說過,叫你不用再來?」
她低下了頭。
「我們已經結束所有關系,你我均應開始新生活,為何糾纏不休?」
秀枝菊然轉過頭來。
萬亨知道她想說什麼,不管她會不會開口,便答︰「不,除出慧群,我心中再無別人,這正是我請你走的原因。」
秀枝無法久留。
「每一次你出現,總把我生活顛倒,請你不要再干涉,請你不要再來我家。」
他聲音中強烈厭惡叫他自己都吃驚。
秀枝拉開門,奔出去。
半晌,他才去掩上門。
他倒在床上,用手遮住臉。
他做夢了。
夢見慧群輕輕走過來,用手撫模他臉頰。
「慧群,」他十分高興,握住她的手輕吻,「終於看到你了。」
這次夢境最為清晰,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的容顏,完整無缺,神采如昔。
「慧群,你想同我說話?」
慧群只是看著他微笑。
「慧群,我真想念你,告訴我,幾時可與你重聚。」
慧群仍然只是微笑。
「慧群,慧群。」萬亨驚醒。
只有眼淚是真的。
他抹乾腮頰,坐起來,無限悲傷。
半晌,到廚房找酒喝。
秀枝把地方收拾得十分整齊,酒瓶不論空或滿一律放在廚房。
他深深嘆口氣。
他早已心死。
晚上,萬新來找他,「起來,我與你逛別家酒吧取經。」
萬亨掙扎,「我給你打一個謎語。」
「你先穿衣服。」
「籠中鳥,打古人一名。」
「在說什麼,你想跟老爸開字花檔?」
萬亨墟。「也把我們拉扯得這麼大了。」
兄弟倆逐間酒館考察。
正是各有各特色,各有各生意經。
萬新笑道︰「戲法人人會做,各有巧妙不同。」
「我們有什麼法寶?」
「比人便宜一個便士。」
「一個銅板即夠?」
「自然即時客似雲來。」
有一間叫獅鷹的酒館,用了幾名美女侍酒,秀色可餐。
萬新慫恿兄弟,「今晚一人帶一個出去。」
萬亨不語。
萬新笑,「人人有一顆寂寞的心。」
一名紅發女斟酒給萬亨,順口問︰「你的手臂怎麼了?」
萬新代答︰「為著保衛國家犧牲掉。」
女郎聳然動容,間萬亨︰「是真的嗎?」
萬亨說︰「別理他。」
女郎嘆道︰「這麼說來,是真的了。」
萬新說︰「男子漢大丈夫,不是為國家,就是為紅顏。」
說得慷慨激昂。
萬亨听了,只覺淒酸。
是他眼神中那一點落魄之意激動了女郎憐憫之意。
「晦,」她說︰「你願意談天嗎,十一點再來,打烊後請你喝咖啡。」
他卻搖搖頭,「我不喝咖啡。」
萬新卻說︰「我喝。」
女郎上下打量萬新,搖搖頭,「這回子我又不會做咖啡了。」
萬新連忙拉著萬亨跑到別家去。
「她們都喜歡你不喜歡我。」他抱怨不已。
萬亨安慰兄弟︰「女子是膚淺的多。」
萬新半信半疑,「當真?」
萬亨笑,「除出慧群,她才有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