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亨豁達的答︰「也許以後見不著也說不定。」
「你也知道危險。」
萬亨說︰「陪我回利物浦探父母如何?」
「見伯父母?」
「怕不怕?」
慧群破涕而笑。
「請別告訴他們我往北愛,三個月很快過去,我不想也們擔心。」
「你可知道戰事中誰是誰非?」
萬亨過一刻答︰「我只知接受命令。」
當天下午她便隨他回家。
周太太一打開門,好一個意外驚喜,一看就知道那女孩身份矜貴,氣質全然不同。
她有失而復得之喜,連忙把老伴喚出來招呼曹小姐,又讓孫子見過人客。
喝過茶之後他倆出去逛街,周母說︰「萬亨否極泰來。」
只听得周父哼地一聲,「齊大非偶。」
周太太不服,「你又何用自卑,無故小窺親兒。」
「你知道什麼,社會地位一級級高低分明,差一等即是差一等,木門對木門,竹門對竹門才有幸福。」
周太太氣結。
曾慧群與周萬亨騎看腳踏車到山崗,參觀那所著名大教堂。
「山腳那堆瓦礫是什麼?」
「二次大戰遺跡。」
「什麼,到今日尚未修復?是故意保持舊狀來警惕世人吧。」
「不,因為政府缺錢重建。」
慧群駭笑,「這樣窮還這樣驕傲。」
「值得向這個國家學習可是。」
「被你提醒才知道什麼叫人窮志不窮。」
「不過市容破爛真正難受。」
與慧群在一起,連談國家大事都變得如此有趣。
「畢了業你是要回去的吧。」
「立刻走。」
「你好似一點猶疑地無。」
「你說得對,自小我一是一,二是二,讀書,到處一樣居留,則不必了,」忽然想起萬亨是老華僑,只得補一句,「我無親友在此。」
萬亨假裝沒听出來。
自幼在店堂討飯吃,最懂得息事寧人,沉默是金,多難听的話都可以當作耳邊風。
慧群推著腳踏車,與他一起走下山坡。
那天傍晚,曹慧群在周家吃飯。
由周父親自下廚炒了一大碟咕嚕肉。
周太太渴望客人會幫她洗碗,可是那位曹小姐站起來走到書房看周父寫字,並不打算做那等婆媽瑣碎的事。
周父大筆一揮,寫的是「開到荼糜花事了」。
還沒喝咖啡,萬亨就說︰「我送客人回家。」
他不想她久留,怕她好奇,終於會問起什麼叫白鴿票。
在門外慧群問︰「這麼晚駕車回倫敦?」
「試試看。」
「要不,北上到湖區觀光。」
萬亨笑著看她,「是否一個人書讀得多了就會對天地萬物都發生無比興趣?」
慧群神氣活現地回答︰「不,因為我個性一向明敏過人,生動活潑。」
萬亨別轉頭去笑出來。
只要有得笑,笑能醫百病。
這次出發,連萬新都來送他。
「自己保重,平安歸來。」
萬亨大力點頭。
忽然,萬所說︰「有人見到她。」
萬亨愣住。
「在曼城大統華餐館,據報訊的人說,真人比照什還要好看,證件都足真的,但是神色倉惶,故有點疑心。」
萬亨臉色驟然變得很壞。
「回來再算。」
這時,慧群也到了。
萬新十分訝異,沒想到兄弟這樣有辦法,女伴一個比一個出色。
曾慧群那清逸氣質簡直叫他自卑,他朝他們擺擺手便離去。
其實慧群也沒說什麼,她伸手去模萬亨軍服領子,半晌才說︰「等你回來。」
火車上坐對面的同僚是個二等兵,看樣子比他更年輕更緊張,發顫的聲音經經問周萬亨︰「你有無殺過人?」
萬亨相當鎮定,「沒有。」
「你打算殺人嗎?」
「不。」
「敵方要殺你,可怎麼辦呢?」
「自衛。」
「錯手殺了他的話,又如何是好?」
周萬亨自背囊中取出一句糖果,「吃點巧克力。」
那年經的一雙手猶自抖個不已。
恐懼真是人類大敵,萬新說,初移民來利物浦,時常听見母親在晚上哭泣。
原野在火車窗戶隆缽隆備地往後退,周萬亨最喜歡看到成群綿羊,羊身上都有一搭油漆記認,走失了方便認領。
他脖子上也掛著刻了姓名兵階的金屬牌子,萬一有何不測,方便認領。
可是周萬亨知道他會平安歸家,光榮退役,開設一間叫做兄弟的酒館,他充滿信心。
那一天,曹慧群上學時發覺有警察在校門口。設崗檢查證件書包。
「什麼事?」
「有線報說校舍被人放置炸彈。」
「可有發現?」
「經搜查後無所獲,然而安全為上,人人都要搜身。」慧群跟著同學魚賈而入。
到了圖書館立刻找報紙看貝爾法斯特新聞。
同學在一旁看到可怖新聞圖片喃喃說︰「毫無意識的殺戮。」
慧群不出聲。
「幸虧十分遙遠。」
不不,一點也不遠,息息相關。
慧群寫信給萬亨。
「稍後我將返家見父母,上次見面,發覺家父頭發已逐漸稀疏,十分震驚難過。」
「暑假返來,仍然住在老地方,記住與我聯絡。」
定期一個禮拜一封信,小小秀麗淡藍色信殼,外人一看就知道是女友寄來。
萬亨每次接到信,心中都得到鼓舞、每張紙看很多次。
「愛爾蘭眼楮真會微笑嗎,湖光山色則肯定是美麗的。」
三個月都沒有離開過北愛爾蘭,即便放假,也不過在營地喝上一杯。
每天荷槍實彈巡邏,意料中事終於發生,先是看到一大群白鴿受驚飛起,接著听見愴惶的腳步聲,萬亨立刻警覺地伏下,剎那間對面馬路一輛公路車爆出強光。
整部車子被氣流卷至半空,乘客象兵兵球那樣摔出車窗,化為糜粉,四肢殘骸隨意散落路旁。
周萬亨目光一直未曾離開過那兩個凶手,立刻爬上來呼召伙伴追出去。
那兩人逃進窮巷,轉過頭來,舉起槍械,萬亨毫不猶疑先下手為強。
事後上級囑他去看心理醫生。
他失去嗅覺,無論聞到什麼,都是一陣血腥氣。
漂亮的女軍醫溫言安慰他︰「這是一種心理障礙,待情緒平復,內疚消失,便會俸愈。」
周萬亨臉上從此添了滄桑之意,他比往日更加沉默。
他並沒有將他的遭遇告訴任何人。
上級傳他到辦公室,愉快地對他說︰「派你駐香港可好?」
「是,長官。」
「恭喜你!周中士。」
「謝謝你,長官。」
離營第一件事是到曼城大統華飯店。
詳細打探過,肯定那確是林秀枝,匆匆來,匆匆去,像是一只受驚的動物,時時往背後看,彷佛怕人追蹤,做事心不在焉,手腳不算勤快,可是人長得漂亮,小費往往收大份。
「有沒有說下一站到什麼地方去?」
「好像是阿姆斯特丹。」
「嗯。」
「她英語相當流利,應無問題,不過」「不過什麼?」
「帶著嬰兒,怎麼走得遠。」
嬰兒?周萬亨霞驚了。
「剛會走路,十分可愛,但明顯地乏人照顧,小衣服不夠大,也洗得不夠勤快。」
半晌萬亨才問︰「那孩子叫什麼?」
大統華的店主想一想,「姓周,她叫她寶寶。」
這時的周萬亨已非吳下阿蒙,可是听到這個消息卻還是氣得說不出話來。
這女子至今還在剝削他,他連她的手部沒踫過,她卻誣捏孩子屬於周家。
半晌,他才告辭離開大統華。
他正式找了一名律師。
那女律師是李茲大學法律系畢業生,剛出來工作,年輕、熱心、有朝氣,叫馬玉琴。
一听個案,噫地一聲,「不得了,此事可太可小,將來爭起產業來,可真麻煩了。」
周萬亨低下頭,「我沒有錢。」
「那麼,名譽也是重要的。」
「可以怎麼做?」
「我方在全國登報一星期請她出來見面,如不,則單方面申請離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