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藝低下頭。
「不要怕,媽媽會陪你去做手術。」
思藝回到家中,非常煩悶,坐到私人電腦面前,在國際通訊網絡上尋找答案。
她知道一個網址,幾經辛苦通過幾組密碼才打進去,它叫反淑女組織,這個地下通訊網絡的成員全同她一樣,是具反叛性格,被社會視作異類的女子。
「彭思藝要求與組長說話。」
「我是組長,思藝,請說。」
「組長,最不幸消息︰我訂于下月一號做腦部手術。」
「啊。」
「最大的懲罰終于來臨,手術後我再也不會奕棋、繪畫、寫作,我會對天文地理、世界大事再也沒有興趣,我將變成家母一樣,對丈夫唯命是從,閑時只會逛街買時裝首飾,搓牌度日。」
「思藝,這是政府的淑女政策。」
「我知道,他們堅信思想簡單、胸無大志對女性是最大的保護,這真是愚民政策。」
「思藝,假使你願意逃亡,可加人我們組織。」
「我害怕離家,我愛父母。」
「思藝,你總得舍棄其中一樣。」
「我非常痛苦,也許區老師說得對,一切煩惱,在手術後會得消失。」
這時,彭太太在門外說︰「思藝,爸爸想見你。」
思藝連忙關掉電腦。
彭先生正在看報紙,他閑閑地同妻子說︰「做了矯正手術,你就不必為她傷神了。」
彭太太點頭,「現在,她什麼都有主張,叫人頭痛。」
「女孩子不肯安份守己,是一切痛苦的泉源。」
彭太太肯定地說是。
思藝出來了,「爸爸你有話同我說?」
「思藝,手術一定成功。」
「我知道。」
「腦中充滿雜念,有甚麼用?區老師說你居然連微積分、地質學、金融上落這種事都知道,真叫人驚駭,你的朋友會怎麼想,將來怎麼找男朋友?」
思藝不出聲。
「一個淑女,不該談那種事。」
彭太太說︰「她現在都明白了。」
「是你媽寵壞你,早在七八歲時就該好好處理這件事。」
彭太太說︰「現在又不是來不及。」
「思藝,去睡吧。」
思藝回到房內,鎖上門。
她靜靜流淚。
她讀過歷史,像她這種特殊資質,在一百年前,叫做聰穎,但是經過現代科學家及心理學家研究鑒定,發覺其相,全盤推翻從前說法,現在,稱為愚劣。
具有這種頑魯資質的女子,對社會全無益處,只會造成混亂,她們不安于室,有太多,不能成為好妻子或好母親。
筆此,為著她們本身,以及為整個社會著想,應該堵絕這種缺憾。
半夜,電話響了。
「思藝,組長同你說話。」
思藝惺忪地握著電話。
「思藝,你可會駕駛?」
「會。」
「思藝,出來見面如何?」
思藝已經清醒過來。
「你不怕?」
「我還有什麼好怕的。」
「請信任我們,我們不會加害於你。」
「我知道,組長。」
「請立刻到九號碼頭,我們總部設在附近。」
思藝睡意全消,喜悅地說︰「我馬上出發。」
「不要讓家人知道你的行蹤。」
「是。」
思藝取餅外套就自家中溜出去。
她忐忑地抵達九號碼頭,有一個年輕男子自霧中走近。
「思藝,你好,請隨我來。」
她略有躊躇,氣氛太奇異了,月黑風高,空氣潮濕,他們會是壞人嗎,他們有什麼企圖?
年輕男子說︰「我叫劉文相,今晚,我是你的向導,我負責帶你游總部會所。」
思藝精神一振,她笑說︰「久聞那是一個充滿罪惡的地方。」
劉文柏微笑,「可不是。」
「听說警方好幾次掃蕩你們。」
「我們也不簡單,至今仍然存在。」
「快帶我去開眼界。」
這時,劉文相怪同情地看著她,「听說你將做腦部手衛。」
「是。」
「多可惜。」
思藝卻問︰「反淑女會怎麼有男生參予?」
「我是義工,我同情現代女性。」
思藝重重吁出一口氣,「多謝你了。」
他帶她走進貨倉區,在小巷中轉了一個圈又一個國,思藝記性好,每個轉彎都記在心里。
終于,他們到了一間車房門前,劉文相伸手敲門。
里邊立刻有人輕輕說︰「抽刀斷水水更流。」
劉文相馬上答︰「將酒消愁愁更愁。」
思藝拍手笑著接上去︰「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日散發弄扁舟。」
劉文相看思藝一眼,「活該判你做手術。」
倉庫門打開。
思藝一走進去便听見悠揚的古典音樂,鋼琴協奏曲的剛健婀娜撫平了思藝的不安情緒。
她抬頭看去,貨倉內裝修成大型圖書館模樣,各式書籍雜志文化用品應有盡有。
思藝嘩地一聲,「寶庫。」
劉文相只是笑笑,「今晚,你最希望做什麼?看一本好書、下一鋪最精采的棋子,抑或,與幾個有見識的朋友討請廿三世紀女性的命運?」
這時,他們經過一張長桌,有一個年輕女子正在下國際象棋。
思藝月兌口問︰「她怎麼一個人,對手在什麼地方?」
劉文相回答︰「對手是電腦‘深藍’。」
「什麼?」
「她已經贏了十次,開始覺得乏味,是不是,嘉瑤?」
那叫嘉瑤的女子臉容秀麗,抬起頭笑一笑,繼續與電腦對奕。
另一個角落,有人在朗誦十四行詩,再過去一點,幾個女孩圍著一盤水果寫生。
「真不明白,為什麼警方會要掃蕩這樣一個地方。」
劉文相指指腦袋,「一個人想太多無益,來,我帶你參觀地下室。」
他們乘電梯到了地底。
只見一條走廊通往許多獨立房間,劉文相打開其中一間房門。
「你可喜歡上一世紀的偵探懸疑電影?這里有希治合全套作品。」
「不,我只想與人聊天。」
劉文相意外地揚起一條眉毛。
思藝說下去︰「通常我一開口,父親、老師、同學,都會皺上眉頭,接著講︰‘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思藝,自小到大,你都沒學會好好說話’。」
劉文相為之側然,「他們無法與你交通。」
「對呀,一宜當我是異形、怪物,取笑我,歧視我,排擠我。」
「那麼,思藝,加入我們,做我們一份子,你每天可以在這里進修,追求學問,我們了解你。」
「我舍不得母親。」
「她的腦電波已經過調校,失去你也不會太傷心。」
「不,她會深深想念我。」
「那麼,你已決定回去接受手術?」
思藝痛苦,「我不知道。」
「組長正想吸收你這樣的人才,不要放過這個機會。」
思藝流淚。
「你的家人會在三天內忘記你,他們記憶構造如此︰不愉快的事盡快忘卻,以免意志消沉,影響社會進步。」
思藝用手掩住面孔。
「別想太多,來,我介紹你喝最好的香檳。」
思藝興奮莫名,「你們有那最墮落的飲料?我只聞其名,從來沒喝過。」
「那還等什麼?」
劉文相帶她走出房間,步行片刻,來到一道鮮紅絲絨門前。
門一打開,原來是間酒吧,而且有人抽煙。
到底年輕,思藝笑了,「你們真有辦法,沒想到組織有如此規模。」
劉文相叫了一瓶香檳,噗一聲開瓶,斟一杯給思藝︰「真是喝一瓶少一瓶了。」
思藝嘗了一口,只覺得那芬芳的液體立刻被口腔吸收,妙不可言。
啊,她都不願回家了。
「會不會跳舞?」
「不會。」
「我教你。」
「區老師說這是不良嗜好,從前,有不思上進的年輕人沉迷這些。」
「是嗎,區老師還說什麼?」
「她還說我是她任教廿多年以來最可怕的學生。」
「所以組長更想你加人。」
「黑社會,你們是黑社會。」
劉文相笑了,「你可以那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