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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滿樓 第14頁

作者︰亦舒

"凱蒂不會原諒我。"

"我們需要她原諒嗎?"

"如果還想同冉鎮賓談生意的話,我們需要。"

宦楣說︰"別低估冉鎮賓,商場無父子,亦無恩仇,惟利是圖。"

"眉豆,我一直覺得你的腦袋遠勝于我。"

"這算是稱贊嗎,比你好就算好嗎?"

說到這里,大門打開,他們的父親回來了。

"宦暉,跟我來。"

宦楣連忙說︰"爸爸,艾小姐在這里。"

宦興波像是沒有听見女兒說什麼,一徑朝書房走進去,宦暉只得撇下女朋友跟在父親身後。

自由過來問︰"宦暉呢?"

宦太太笑︰"他們父子有話說。"

宦楣拍拍自由肩膀︰"我開車送你回家。"

自由就是這點好,非常容易商量,她點點頭。提起書包,並沒有不愉快的樣子。

在車上,官婚問︰"自由,你如何認識宦暉?"

"我哥哥是鈞隆的職員。"

"啊。"宦楣笑,就這麼簡單。

艾家位于森林般的住宅大廈其中一幢,自由清晰地指導宦楣把車子駛進相當狹窄的馬路。

自由笑笑說︰"比起宦宅,這里並不是理想的居所。"

宦楣即時回答︰"但是你看上去比我開心得多。"

自由沒有回答,笑著揮揮手,上樓去了。

宦楣覺得她很有意思,宦暉自有他的福氣。

她把車子駛向聶家。

一邊駛一邊同自己講道理︰他也許不在家,也許不歡迎不速之客,也許正在招呼朋友。

也許……他倆的關系還未到女方可以隨時出現的地步。

道理管道理,宦楣雙手一點都不听話,直把車子開到郊外,駛進聶宅的私家路,才停下來。

引擎一熄,她的心也靜了。

她把臉伏在駕駛盤上不動,過一會兒,她嘆口氣,又開動車子,迅速掉頭,往大路駛去。

一抬頭,看到一個人,穿著運動服,站在路口上,雙臂抱著胸前,笑眯眯的問︰"小姐,找人?"

宦楣松一口氣,停車,他一定是听到引擎聲了。

聶上游走過來,笑說︰"是一輛火辣辣的車子。"

宦楣下車,"這並不是我的座駕。"

"把它的故事告訴我。"

"你有無好酒美肴?"

"你說什麼有什麼。"

宦楣把手臂圈著他的手臂,仰起頭笑了。

他的家是那麼舒服,那種老式大張的沙發,永遠罩著雪白的套子,鼻端接近了可以聞到新近漿熨過的香味,躺下去便不想起來。

聶上游是好主人,客人一進門他就知道她要的是什麼,她不必多說一句話,他看她的眉梢眼角就已經服侍得她舒服熨帖。

"我以為你不在家。"

"我剛回來。"

"又以為一個碩健的雪白皮膚的血紅嘴唇的女郎會得應門而出。"

"料事如神,我剛在後門把她送走。"

宦楣不得不佩服他應對的本領,"你究竟在做什麼?"

"你真的想知道?"

宦楣遲疑了,無緣無故漲紅了面孔,他一個人在他家中做什麼是他的私隱,真的告訴她,怕尷尬的是她。

"跟我來。"

他把她自沙發上拉起來,她猶自忐忑不安,他已經一手推開廚房門,撲鼻而來的是巧克力無與倫比獨特的甜香,只見大理石桌面鐵絲架上擱著一大堆剛出爐的巧克力餅干,每塊巴掌大。

宦楣忍不住嚷出來,"聶上游,我愛你。"

也不征求物主的同意,抓了一塊就張開嘴咬。

聶上游開一瓶香檳,斟一杯給她,笑問︰"愛我,這又是不是結婚的理由?"

與他在一起,總是佔下風,又那樣愉快,不可思議。

"你瘦了。"他說,"不妨多吃兩塊。"

"我瘦?你應當去說宦暉。"

聶君不出聲。

"你同他有生意往來,請告訴我,是否有擺不平的地方。"

聶君注視她,"今日你來,就是為了這個吧?"

"坦白的說,我有點擔心。"

"請听我分析,即使有什麼大事,宦興波也可以控制場面,倘若連他都覺得有困難,我們擔心又有什麼用?"

"你一點風聲都听不到?"

聶君搖搖頭。

宦楣知道他騙她。

但她感激他,說實在的,她根本無能為力。

"到了我這里,就不要再有煩惱。"

"再喝下去就不能開車了。"

"我知道你往哪里。"

"哪里?"

"弱水蓬萊西。"

總難不倒他,他總知道什麼時候說什麼話。

宦楣閉上雙眼,輕輕嘆息一聲。

她沒有把所有的巧克力餅干報銷,但的確獨個兒喝光一瓶香檳。

還堅持開車,聶上游只得坐在她的身邊護駕。

她記得很清楚是怎麼回家的,她沒有醉,女性惟有在十九歲之前醉酒尚可容忍,之後,凡事還是清醒點的好。

她跑進書房去。

她沒看見宦暉,父親背著她托著頭獨坐。

她過去叫他,他抬起頭,宦楣驀然發覺她父親已經憔悴。

宦楣裝作沒事人似,在父親身邊站了一會兒,想說話,又覺得無話可說,靜靜離開書房。

她現在明白母親為何極少同父親交談。

皆因不知從何說起。

宦暉一整夜把自己關在房內,他妹妹看到房門底縫那條光線整夜不滅,知道毛豆沒有睡著。

眉豆也沒有。

天亮時分她悠然入夢。

忽然像是置身一間大堂,排排坐滿數百人,仿佛進行聚會,轉眼她自窗口看見隔鄰大廈失火,烏黑濃煙滾滾冒出,有人說︰"疏散,疏散。"所有人站起來有秩序地向大門走去,宦楣忽然看見她母親就在前面,跌跌撞撞,慌慌張張,她連忙叫︰"媽媽,媽媽,我在這里,不怕,不怕。"過去緊緊抓住母親的手,一驚而醒。

她睜開眼,看見許綺年站在床頭。

"昨夜喝多了?"

許綺年笑吟吟,宦楣錯愕地看著她,這人倒是恢復得快,沒事人一樣。

"你怎麼來了?"

"幫令堂大人挑服裝。"

"這個時候換季?"

"辦喜事總得穿新衣。"

"喜從何來?"

"宦暉結婚呀。"

宦楣見狀,說說就變真了,她跳下床來,"你呢,許小姐,公事不忙?"

許綺年答︰"對公關部門來說,什麼都是公事。"

宦楣笑,"鈞隆真少不了你。"

許小姐也笑,"我就是要造成這種幻覺。"

"我洗把臉就好。"

"幾時輪到你?"

宦楣一怔,"我?"訕笑了。

"我都听說你的男朋友一打一打的。"

宦楣轉過頭來,接下去說︰"紅黃藍白黑俱全,是不是?"

的確有這麼一句,許綺年非常尷尬。

宦楣套上衣裳,"聞名不如目見?"

許綺年連忙解嘲說︰"是我造次,鈞隆一連開除了好幾位老臣子,我這張嘴要是不當心,遲早輪到我卷鋪蓋。"

宦楣問︰"開除誰?"

許綺年說了幾個名字。

都是陪宦暉進出與走得密切的那幾個人。

看樣子父親是動了真氣,殺無赦。

宦楣拉起許小姐的手,"來,我們下去看宦老太打算怎麼治妝。"

宦太太在她的房間里,宦楣一進去,便看見滿地滿床滿沙發的衣料,晶光閃閃,都抖了開來,一邊站著兩位綢鍛店女職員,笑嘻嘻地極好耐心服侍,不時把料子往宦太太身上披搭,指出優點。

難怪許綺年要過去討救兵,這樣子挑到幾時去,非得宦楣提點一兩句,速戰速決不可。

"眉豆眉豆,快來幫眼。"

她終于找到精神寄托。

宦楣決定樂它一樂,縱身跳過衣料堆中,扯起一塊桃紅嵌銀線的羽紗,當沙里似,在腰間纏了幾纏,整匹抖將出來,往肩膀上一披,再自背後把紗料兜過來遮到頭上,雙手合十,說道︰我是蓬遮普的馬哈拉尼。"

房間內幾位女士笑得彎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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