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凱蒂有目的而來,是以十分準時,打扮得極之時髦,一進咖啡座即時獲得無數注目禮。小腰身窄裙子更顯得雙腿又長又直。
宦楣客觀地打量她,可惜此女不用功,有本錢只走捷徑,否則以這樣的才貌,一定竄得出來。
兩個女孩子不約而同的取出香煙來抽。
葉凱蒂說︰"宦暉已經開始上班了。"
宦楣說︰"你有什麼話,講吧。"
葉凱蒂放下香煙,"我想請你幫我一個忙。"
"我為什麼要幫你,你拿什麼來同我換?"
"將來——"
"過去、現在、未來,有什麼是你有的而我所沒有的?"
葉凱蒂覺得她太過囂張,立即說︰"你沒有人愛,我有。"
宦楣一怔,低下頭,微微笑,"毛豆愛你?"
"別笑,你連那樣的一個人都沒有。"
葉凱蒂說的屬實,"你想我為你做什麼?"
"我想到宦家住一個時期。"
"異想天開,我同毛豆都不準帶異性朋友回家,你是知道的。"
"你帶我回去,就不是異性朋友了。"
宦楣搖頭,"沒有可能,我勸你安分一點,你這樣咄咄緊逼毛豆,有害無利。"
"你幫我這個忙,將來我做你嫂子的時候,與你同一陣線,你有許多好處。"
宦楣听了這話,且忍著笑,然後壓低嗓子,一本正經地同葉凱蒂說︰"何用做我的嫂子,干脆做我的媽吧,家父有權有勢,正當盛年,條件比他兒子高千百倍,你去追他,豈非更加直截了當,屆時要什麼有什麼,整幢宦宅是你的。"說完之後,自覺幽默,大笑起來。
葉凱蒂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實在沉不住,霍地站起來,離開茶座。
她走了,宦楣也就收斂了笑容,無聊地按熄香煙,喚人結帳。
侍者過來說︰"宦小姐,已經有人付過了。"
宦楣隨著他所指看過去,不由得發呆,鄧宗平,是他。
他正對著她微笑,用目光征求她同意,離開同桌朋友,坐到她這邊來。
宦楣把他那一桌人的面孔統統數清楚,見沒有女孩子,心情好得多,隨即又嘲弄的想︰于卿何事。
鄧宗平問︰"什麼事那麼好笑?"
"是因為笑聲的緣故?"宦楣問。
"不,你一進來我就看到你了。"
"我仍然漂亮?"
"不在話下,且添增了囂張不羈。"
宦楣看著他的臉,搜索往日的情意,但是鄧宗平可不讓她找到蛛絲馬跡。
宦楣說︰"听講你一直沒有女朋友。"
"那有什麼稀奇。"
"也沒有男朋友。"
鄧宗平看她一服︰"你的語氣越來越似宦暉,這不是好現象。"
宦楣忽然伸手過去握住他的手,鄧宗平雖然沒有掙月兌,也沒有反應,過了一會兒,宦楣知道無望,松開手。
鄧宗平輕輕說︰"也該找份工作了。"
宦楣站起來,"道不同不相為謀,下次再踫見,不用與我打招呼了。"
她離去。
鄧宗平只得回到原來的桌子上。
有人問︰"嘩,那是誰?"
鄧宗平答︰"朋友。"
"交情不淺吧?"
"齊大非偶。"
"那你是怎麼認識她的?"
鄧宗平低著頭淺笑,宦楣適才握過他的手,她柔膚那種冷冷的感覺猶在,有限溫存,無限辛酸。
怎麼樣認識她?說來沒有人相信。
當年他在法律系已經最後一年,比什麼時候都需要外快幫補生活,她中五,急于找人補習英文,經無數中間人轉接介紹,他到了宦宅。
他坐在會客室等,半晌跑出來一個大眼楮長頭發的女孩子,一臉清純,那個環境配那個長相,完全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
他呆了一會兒,也就攤開課本,為她上課。
一共補習了兩年,得到宦氏闔家好感,由女主人到司機,都尊稱他為鄧老師。
他自己卻知道,第一個學期尚未完結,他已經辜負了他們的好意。
他自慚形穢,他不但比小眉豆大好幾歲,家境普通,且懂得太多,因此苦苦按捺情感。
是宦暉這個鬼靈精先看出端倪,大少爺暑假回來探親,一見小鄧,便伸手過去,"你就是鄧老師,好家伙,眉豆每次跟我通電話都說起你。"用力握他的手。
如果這名紈搏子弟還有什麼優點的話,便是他深愛小妹。
鄧宗平還想回憶下去,同桌朋友已經舉起杯子︰"讓我們祝鄧某人榮任律師公會會長。"
當日的眉豆已不是今日的眉豆,他使她的天真受創,變成現在這樣。
罷才他看到她進來,只見一臉厭倦,表情偏激,他已經不認識她,他深深內疚,難辭其咎。
小鄧在咖啡廳座發呆,宦楣在車子里出神。
車子不住在市區中兜圈子,隔了很久,她才想起,約了宦暉有事,他們要商議如何為父親慶祝生辰。
車子駛到釣隆銀行門口,宦暉跳上車來,笑問︰"你又叫凱蒂好看了?她說你荷爾蒙不平衡,心理變態。"
宦楣也忍不住笑,"我見她不知進退。實在討厭。"
宦暉很含蓄的說︰"一個人要超越他的環境及出身,進步是不夠的,非要進化不可,那樣大業,豈能人人做到。"
宦楣沖口而出,"鄧宗平就可以。"
"這小子確有點能耐。"他溫和地拍拍妹子的肩膀。
宦楣把手臂穿進哥哥的臂彎,頭靠著他肩膀,不出聲。
老司機在前座微笑,兄妹倆一向友好,從孩提時開始,兩人同坐車子,必有這個姿勢。記得有一次,小毛豆同頑皮同學打架,頭破血流,一臉泥灰,被小眉豆見到,只是靠著他默默流淚。如今長大了,各有各性,這點兄妹情始終不變。
當下宦暉說︰"一定有好過鄧宗平的人,我給你介紹。"
"你手頭上有什麼好東西,不說這個了,請客名單擬好沒有?"
"不外是父親的幾個老朋友。"
兄妹倆到家後,宦興波也回來了,月兌了外套,便審閱兒子恭恭敬敬遞上來的客人名單。
宦太太眯著眼心滿意足地旁觀,正在歡心,忽然听得丈夫不滿地說︰"咄,毛豆,這個人還在名單里干什麼,快給我剔掉。"
宦太太一跳,"什麼事,給我看看。"
宦暉莫名其妙,接過名單,問父親︰"是誰,是梁國新?"
宦楣忍不住問︰"梁伯伯不是我們的老朋友?"
他們的父親一聲不響,走到園子去。
兩兄妹面面相覷。
做母親的悄悄說︰"消息也太不靈通了,梁家出了事。"
"發生什麼?"宦暉問。
"上個月梁氏建築已叫廉政公署封了門,梁國新被控行賄。"
宦暉登時明白了,順手取餅一管筆,便把梁國新三個字劃掉,接著走到花園去陪父親。
宦楣說︰"我竟不知道這件事,我得去慰問一下梁小蓉。"
"眉豆,"宦太太叫住女兒,"你識相點好不好?"
宦楣不出聲。
"望遠鏡已經送來了,你還不上天台玩你的游戲去。"
宦太太也走開了。
那張名單落在茶幾上,被粗筆用力勾除的名字已經不存在。
宦楣獨自在偏廳感慨了一會兒,才到天台去把那具折射望遠鏡的配件組合起來。
宦暉站在她身邊,看她用熟練的手勢三下五除二把零件裝妥。
他笑說︰"你幾時蓋一座天文館玩。"
宦楣吁出一口氣,"這種三米焦距的望遠鏡只可用來測定小行星的位置,即使用到十米長的鏡簡,如此龐然巨物,也只能測量一百光年範圍內的恆星。"
宦暉坐下來,"使你覺得渺小?"
"真的,人生既苦又短。"
"听听這是什麼話。"
"你看這星空,群星從東方出來,慢慢掠過天空,再落于西方,天秤座在最左邊,跟著是室女座、獅子座、巨蟹座、雙子座……毛豆,為什麼我們還要明爭暗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