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放著他妻子的照片,與他的子女合拍的。
我沒有什麼勝利的感覺。這種好听的話,開頭的時候很動听,過了一陣子會令我不置信,但是再听下去,我會真的相信,我始終是一個天真的人。
于是我說︰"我的記性極好,你所講的每一句話,我都記得一清二楚。如果你沒有意思說,請你不要說。"
"你真的有那麼好的記性?"他問。
"是的。"我答,"我以前的男朋友做過什麼,我都記得。"
"你一定愛他。"他牽牽嘴角。
"我很容易愛上一個人,只要那個人稍微對我好一點。"
"你會愛我?"他問。
"愛你是我的事情,與你無關,你不必為了我愛你而抱歉什麼,或是還給我什麼,問什麼!"
"但是我至少應該知道。"他辯道。
"你應該知道。"
他抱住了我,我躺在他的臂膀下。難道我又不想一輩子躺在他臂膀下?我想我是要的。只不過我說不出口。他只是我借來的快樂。
但是我很高興。一切快樂對我來說,都是額外的賞賜,我應該感激。
我說︰"你有一個很暖的身體。"
他吻我的額頭。
我知道我在做什麼,就因為我知道我在做什麼,所以我特別的可憐我自己。我抱著他,像一個女人抱一個男人,他對我,像一個男人對一個男人。我很平靜,因為喝了一點酒吧,即使沒有酒,我也還是平靜的。
書房很暗。他月兌了襯衫。他的身體是陌生的,他握住了我的手,我喜歡他握住我的手,仿佛我們是朋友。他的臉很漂亮,他的唇柔軟,他的須根擦在我的臉上。他的手表在我手臂上劃了一道紅痕。
他說對不起。當他除下手表的時候,我看到他無名指上的婚戒閃閃生光。它是一只漂亮的戒指,一圈白金,刻著細致的花紋,說不定戒指里圈還有他妻子的名字,但是這又有什麼意思呢?
一只戒指,我沉默了。忽然之間,我不再相信任何一個男人。他的妻子大概在想念他,他的孩子大概在問︰"我們見時回家見爸爸?"但他與我擠在一張沙發里。
我沒有罪惡感。
有罪的人應該是他,所以他一直掛在嘴邊,說︰"我愛我的家庭,我愛我的家庭。"他很聰明,但是,他沒有聰明到可以騙到自己。
我的動作有點迷糊,酒,不過我腦子是清醒的。
我拖得他很緊很緊。
然後我與他走到一間小小的睡房去。一張很細致的床,鋪著白色小藍花的床單,兩只小小的藍色枕頭,我只覺得疲倦,要好好的睡一覺,我倒在床上,他躺在我旁邊。我笑了,我笑得傻傻的。
我覺得我在做一件錯事,一件錯事,不過做與不做,我都是會後悔的。
我枕在他手臂上睡著的。
當我醒來時,我覺得頭痛。
我實在是喝得太多了。
我怎可以喝這麼多的威士忌?
我睜開眼楮,是的,我還躺在他家里,這一張小床,藍色的枕頭,藍色的床單,我身上蓋著一張淺藍的毯子,冷氣很涼。我的頭仍然枕在他手臂上。他另一只手在我胸前。
我呆呆的看著他的手。他的手在我胸前,我從來不知道我的皮膚有這麼白。他的膚色是微棕的,手指上那只婚戒閃著冷冷的光。
我呆了很久很久。
我想哭,但是流不出眼淚,我想笑,這又有什麼可笑呢?
床地下放著他月兌下的手表,我抬起來看了一看,嚇一跳,晚上八點了。我睡了那麼久?
這是客房吧?我靠起身來。
他也醒了,但是他沒有說什麼。他抱住我的頭,吻了我幾下,將我抱在他懷里。我笑了一笑。
我自覺笑得很蒼白。
"你餓嗎?"他問。聲音很低很低。
我搖搖頭。
"你為什麼這麼寂寞?"他微笑的問,"為什麼不高興?"
我低下了眼。"這是誰的房間?"
"客房。"
我點頭。"我要走了。"我還留下做什麼呢?
"陪我。"他專橫的說。
他的手臂緊緊的壓在我臂膀上,我下不了床。
我轉過了頭,我對自己有慚愧的感覺。我做了,又怎樣呢?這些日子來,我一直規規矩矩。但是我發覺規矩沒有使我獲得什麼,于是我又嘗試糟蹋自己,但是我又得到什麼?
"我真的要走了。"我低聲說。
"如果你走了,我會覺得冷,別走。"他也低聲說。
我應該冷冷的叫他蓋多幾條毯子。但是我沒有那麼說,我是一個女人。我喜歡听這樣的話。我覺得有點傷心,又有一點開心,我決定不走了。
第二天早上我們起得早,七點半。天色還是暗的。他很快樂,跳起來到浴室去,他開了蓮蓬淋浴,洗臉,洗頭,他是那樣快,我默默的在床上看著他,他圍著一條毛巾出來,叫︰"輪到你了。"
我有點手足無措,我不十分習慣在人前,即使是對美寧,我也常常披著浴衣。
他頭發還是濕的。他瞪著我,像看不知道一樣什麼。
我微笑,轉過頭去。
"你很怕難為情。"他說。
我回瞪他。
他笑著燃起了一支煙,給我吸一口。我吸一口,噴出煙。
"請你到外面等我。"我說道,"我十五分鐘出來。"
"好的。"他又笑了。他笑起來有一種奇怪的孩子氣,我覺得我實在是有點愛上他了。
愛一個人有什麼不好呢?可以愛的時候應該愛吧。然而我不應愛他,不應愛他。
他出去了。那半支煙還在煙灰缸上。我拿過了香煙,含在嘴里。窗口隔壁有一面小小的鏡子,我看著自己,我的臉色蒼白,眼光無神,我像一個良家婦女嗎?我不覺得我像。我是什麼?
我洗了一個澡。我穿好了我的衣服。
他敲敲門。"你好了?"他在門外問。
"進來。"我說。
他進來。白襯衫,白褲子,帶點女乃白,他看上去更標致了。我看著他,如果他沒有家,說不定我又可以消磨一年,兩年,我惘然的看著他。
"你只是一個小女孩。"他吻我的臉。
他的唇很輕。他常常吻我。他真的一有機會就吻我。我喜歡他的親吻,很輕很友善,我實在喜歡。
他說︰"你的眉毛很好。"他模我眉毛,"該死,你為什麼越看越漂亮呢?"
我答︰"我這一生中,從沒有漂亮過。"
"誰說的?"他責備我。
"你喜歡我就是我不美,你其他的情婦一定都十分美麗。"
"胡說。"他轉身過去,又點著一支,"我一個情婦都沒有,現在有你。"他又把煙送過來給我。
我輕輕吸了一口煙,我看著他。他這個習慣是這樣奇怪,他不肯把香煙給我,但是肯讓我在他手里吸一口。
"我不是情婦,我看上去不像。"我微笑。
他模亂我的頭發。
"我要走了。"我說,"美寧會報警的,我一夜沒有回去了。"
"留下來。"他說,"我們一起吃早餐。"
"我是她的客人。"我說,"這樣做不禮貌。"
他想了想。"你過去吃早餐,吃完馬上過來。"
我笑了。他真的如此需要我?真的?我漸漸開始相信了。我走出那間小小的睡房,走出客廳,過矮柵,還沒踏過花園,就看見美寧坐在藤椅里,面色像鍋底一樣看著我。
(十五)
我坐在草地上,低下了頭。
她尖叫︰"你最低限度應該打一個電話給我,說不回來睡覺!"她的聲音真是大,不騙你。
我小聲的說︰"我喝醉了。"
"你在他家里睡了一夜?"她驚恐的問。
我很平靜的答︰"我與他睡的。"
"你發痴了。"她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