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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陀羅 第2頁

作者︰亦舒

少女捧一碗牛女乃給我,我聞到一陣騷香味,隨碗喝了一口,別有風味,也顧不得衛生問題,一飲而盡。

婀娜說︰「這兩只牛是她的財產。」

「我的天。」我說。

婀娜說︰「比一輛跑車有用得多呢。」她拍拍牛月復。

我取餅相機,替少女拍了一連串的照片。

我說︰「慕容小姐,我恐怕你要放棄這兩頭牛了,今天我們將回波曼城去訂飛機票回香港。」

「呵是。」她說,「太好了。」

婀娜說︰「那麼你回去收拾收拾吧。」

少女搖搖頭,「我沒有什麼可收拾的。」

「牛呢。」

「隨它們去,還它們自由。」她說。

婀娜說︰「我還有一套干淨衣服,給你換上如何?看上去不那麼異相。」

她想了想,點點頭。

婀娜遞一套牛仔褲T恤給她,她接過了,看了看,「咦,」她問,「今年還流行祖達治牌嗎?」

婀娜漲紅了臉,「你還記得這些?」

少女側頭想了一想,「像騎腳踏車,學會了總不會忘記。」

她轉身去換衣服。

婀娜說︰「我保證別的攝影師不會有這樣的奇遇。」

「看樣子她未‘出家’之前,跟你一樣,是個時髦的黃金女郎。」

「啊,我想她環境要比我好得多,你不見她雍容的態度?」婀娜說,「到了香港,我們一定會有一個更大的驚奇。」

「你身邊有沒有六百美金?」我問,「我們先要替她墊付飛機票。」

「什麼我們,是你,」婀娜笑,「別把我拉扯在內。」

少女換了衣服出來,頭發梳成一條長辮子,鼻邊瓖著一顆金珠,一雙眼楮黑沉沉地,里面像是匿藏著無數青春的夢,蠢蠢欲動,要把人攝進她的夢境里,無限的神秘詭異。

我像個呆瓜般地盯著她看,目光注在她的臉上。

婀娜永遠是最現實的,她對少女說︰「回到城里,你一定要好好把自己洗一洗。」

少女含羞地笑。

我把她倆安頓在後痤,發動吉普車的引擎,向波曼城駛去。

路程約三小時,婀娜不停的發問,少女很溫婉老實,一一作答。

我忍不住,跟婀娜說︰「你那記者本行的老毛病發作了嗎?問個不停,也許人家不想說那麼多呢。」

婀娜白我一眼,「我又不會寫出來,怕什麼。」

少女微笑,「沒有關系。」她好脾氣地看著婀娜。

婀娜問下去,「……那麼你離開尼泊爾是因為族長要娶你為妾侍?你可以逃呀。」

少女仍然微笑,「我現下不是在逃嗎?」

婀娜說︰「嘩,太刺激了,他是一個糟老頭子嗎?」

「不,他是一個英俊的年青人。」

我趁婀娜再發表意見之前說︰「不如狸貓換太子吧,婀娜,你留下來吧。」

「去你的。」婀娜在我身後捶我的背。

我說︰「那個旅長並不是手持彎刀的土佬吧?」

「啊,不不,他是劍橋歷史系的畢業生,不過西方的文明並沒有改變他的氣質,他仍然認為三十只山羊可以換一個妾侍。」少女仍然微笑。

「有這種事。」婀娜說。

「但我自西藏到達尼泊爾,多得他的幫忙不少。」她忽然

透露。

「西藏?」我問,「你說西藏?」我申吟。

棒了一會兒少女答︰「我在西藏住了很久。」

我與婀娜終于維持緘默了,事情復雜得我們不能在短短時間內抽絲剝繭。

少女說︰「事情其實很簡單,五年前我因小筆離家出走,一般人往歐洲,我卻在亞洲兜圈子。」

「五年!」

「是的。」少女低下了頭。

車子顛簸得很厲害,因為沉默,婀娜扭響了錄音機,播出了印度釋他音樂,如泣如訴地敘述著遠年不知名的故事。

姓慕容的少女臉上永遠有一層不相干的神情,曾經滄海的茫然,與釋他樂配在一起,她看上去就像一尊泥金的飛天像,自敦煌飛到西藏,再停落尼泊爾。

到了波曼才中午時分,我只租了一間房間,大家輪流用洗手間,我去歸還租來的吉普車,取回訂金,替慕容瑯買了飛機票,辦妥一切回帝國飯店,看見兩個女郎坐在那里吃熱狗。

慕容瑯洗了頭,漆黑的長發垂在腰間,一張臉擦得亮亮的。美剛得像一顆珍珠,帶圓潤的光輝,穿著婀娜給她的衣服。

我說︰「飛機票買到了。」

「謝謝你。」她說。

我問她︰「有什麼打算嗎?」我是指她的前途問題。

「到香港後,要剪一剪頭發。」她天真地說。

我笑了,「你找得到家人嗎?這五年當中,可有與他們來往?」

「我家從來不搬,我爹爹喜歡住在一個老地方。」她很有信心。

我點點頭,「今天晚上,你與婀娜睡床,我睡地下。」

慕容瑯問,「婀娜與你——愛人?」

「嘿。」婀娜仰起鼻子,「他想。」

慕容瑯笑了,然而,她仍不像香港人,她的純真使人忍不住想親近她。

當天晚上,由我請客,在飯店內的西餐廳里飽食一頓,大家都吃得很多,席間談起香港,我們自幼至大生活的城市,有無限的懷念,真是,離開十天就舍不得了。

慕容瑯有種出世的寧靜,她對生活的需求,止于吃得飽睡得足穿得暖,簡單得不能再簡單,她像一個極小的孩子。

晚間我翻來覆去,無法成眠,盤算如何在最短的時間內沖出這輯照片。

早上在飛機上難免精神欠佳。

飛行的路程並不長,數小時就到了。

慕容瑯的護照並沒有過期,真是幸運,輪行李的時間我陪她打電話回家。

那個電話不通,問電話公司,說號碼早取消了。

我與婀娜面面相覷,但慕容瑯並不著急。

她面紅紅地不好意思,「真不知應該打擾你們之中的哪一位?」

婀娜為難了。

我從來不以為一下飛機就會跟慕容瑯說再見,我對這個少女有好感,是以拍胸口說道︰「住到我家里來吧。」

婀娜說︰「她一個人住你家不太好吧。」

我沒好氣︰「她跟尼泊爾土佬混呢,更加身敗名裂。」

婀娜問她︰「你覺得如何?要不要跟這個土佬回去?本來應該由我收容你,可是我屋里已經有三個同伴,擠不下了。」

慕容瑯說︰「不相干,我跟喬走。」

婀娜笑道︰「喬,你總算有女人相信你了。」

我嘆口氣︰「來,慕容瑯。」

我們在飛機場外攔截了一輛計程車,向家里駛去。

一路上她左顧右盼,觀賞著沿路風景,默默無言。

我把她帶到家,約法三章。

她很喜歡我房中的搖椅,把它端到露台,一下一下的坐著搖。

我一邊收拾行李一邊說︰「替你登報紙尋人好不好?不是不喜歡你,也許你家人——喂,喂——」

她在搖椅上憩著了。她真是听天由命,沒一點心事。

我替她在各大報章上登尋人廣告︰「慕容瑯抵港,親友請電****。」

登了兩天,一點音訊部沒有。

我對阿瑯說︰「我血本無歸呢,飛機票、廣告費,還有你三天來的食宿費用——只好將你賣掉抵債。」

瑯傻氣的笑。

「你這個孩子。」我說。

我的公寓分為兩部份。一半隔為黑房及攝影室,另一半是一個大廚房與睡房。

阿瑯把這里當自己家一樣,十分習慣自在,她是個好幫手,我倆一下子,

把所有的尼泊爾照片沖了出來。

婀娜來看過我們一次,又替阿瑯署了許多日用品。瑯很感激她,叫她「姐姐」。

婀娜問︰「你幾歲?」

「我廿六。」瑯說。

婀娜說︰「我還比你小一歲,不過不打緊,我仍然是你姐姐。」她真的很誠懇。

阿瑯毫無機心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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