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昌說︰「我國養豬有六千年歷史了。」
「豬為什麼拱泥土?」
「家豬都由野豬進化,野豬沒人喂,要找食物,要吃到食物的塊根與籽實,就得——」
萼生給接上去︰「鑽營。」
午昌大笑,
「所以豬棚要用堅硬材料。」午昌已是個專家了。
這時大母豬站起來,渾身顫動,泥斑四濺,萼生臉上身上均中了招,她樂極而笑。
喜歡這個表弟而討厭那個表弟絕對不是偏見。
回到石屋,只見炊煙已起,沒想到小劉居然在幫手,只見他手勢純熟,切的切,煮的煮,工夫不下于婦女。
趁眾人忙,她走到臥室自皮夾子中掏出所有美鈔,對折了,塞進五斗櫃一格抽屜里,連帶把米老鼠也除下放一處。
萼生知道母親一直寄外匯給阿姨,每個月當件正經事辦,但這一小筆款子,萼生希望阿姨用來買玫瑰花種子。
菜擺出來時是下午四點多,因肚子餓,四個人吃了頓早晚飯,滋味奇佳。
萼生覺得面孔麻癢,搔兩下,小劉一看,便說︰「發出風疹塊來了。」
午昌連忙說︰「我去打盤水給表姐敷臉。」
萼生急,「有只抗生素藥膏——」
眼看見小劉正微微笑,使噤聲。
阿姨歉意的說,「我們這里什麼都沒有。」
萼生豁出去,「沒關系,我不怕。」
洗了臉,不但沒有好轉,麻癢漸漸擴張,萼生只得死忍。
阿姨問︰「萼生你這次只逗留十天八天吧?」
「我臨走前必定再來看你。」
「好幾個鐘頭的車程,不必麻煩了,替我問候你母親。」
「阿姨,外婆故世,我媽沒回來,你怪不怪她?」
「我們趕到醫院,老人早已魂歸天國,嚴格來說,誰也沒送到終,況且,平日還是數你母最肯出錢出力。」
萼生听到這句公道話,才松下一口氣。
「天色快晚,你回去吧。」
萼生點點頭。
母子兩人送親人到路……
小劉揶揄萼生,「沒有勇氣上茅廁?」
萼生白他一眼,下車再次與阿姨擁抱,才依依不舍上車離去。
在車上她沉默良久,經過此役,已把小劉當作熟人,因問︰「路邊尚有街喉,為何自來水管不敷設至和平鄉?」
「上頭有上頭的方向,」
「又是不夠分數?農民繳的稅可不少,都用來干什麼,裝修大都會的門面?」
劉大畏沒有回答,過一會兒,他說︰「小姐,我要是你,千里迢迢來到人家客廳大堂坐著,就不會隨口批評家私陳設。」
萼生冷笑,「警告?」
「為你著想。」
萼生嘆氣,她有點自顧不瑕,模一模額頭,只覺發熨,要命,鄉間一日游,好象已經叫她吃不消。
萼生倒在後座,昏昏入睡。
醒來是因為拿電筒照她的臉,她擦擦雙目睜開眼,「什麼事?」車子已經停下來。
「小姐,」車門被打開,「請出示閣分證明文件。」
是兩個穿制服的警察。
萼生頭暈身熱,十分馴服,取出護照給他們視察。
其中一名說︰「陳小姐,你好象不大舒服,回到酒店,我建議你馬上找醫生看。」
隨手把護照還她。
萼生點點頭。
「去吧。」
小劉得令,速速把車駛走。
這時已可看到公路盡頭灰色天空下大都會高樓大廈的剪影,白森森,有點可怕,萼生不由得閉上雙目。
劉大畏問︰「你覺得怎麼樣?」聲音充滿關注,「忍一忍,馬上給你叫醫生。」
萼生羞慚地申吟,「我真無用,全身痕癢,混身發熨。」
「你會不會對豬只敏感?臉上都是風疹腫塊。」
太滑稽了,太嬌縱了,萼生無地自容,無論哪個國家靠她這種年輕人,都肯定前途堪虞。
她問︰「剛才那個檢查站,查什麼?」
「許多鄉下人想偷到城內干活。」
「呵。」
「務農多吃苦,根本沒有停下來的時間,天蒙亮起來,不停操作,直至天黑,哪有午飯時間,下班鐘數,公眾假期。」
「可是我表弟午昌很快活滿足。」
「他端是個好青年。」
萼生又申吟一下。
「你怎麼樣?」
「我好象要客死故鄉了。」
劉大畏實在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響亮豪爽的笑聲注滿車廂每一個角落,萼生這次一點不怪他,反而覺得他笑聲令人振作。
小劉呢,也對這位女客好感漸增,適才看到她對窮親戚毫無保留的熱情愛護,端的十分難能可貴,小劉總以為西方大國長大的人,多多少少勢利功利,他意外了。
到達酒店門口,萼生像看到家一樣,忙不迭跌跌撞撞下車來。
小劉扶她進大堂,萼生即時叫服務人員替她叫醫生。
小劉對她笑笑,「我明天來看你。」
外籍醫生在廿分鐘後趕到,和藹可親,笑道,「我們好似患了敏感癥呢。」
萼生照過鏡子,面孔已經紅腫得同豬頭一樣。
她急得淌下淚來。
第三章
「別怕別怕,我能看看你的護照嗎?」
再看要爛了,萼生取出小冊子給醫生過目。
「加拿大人,好極了,我們是同鄉。」醫生笑,這才開始替萼生檢查身體。
萼生疑竇頓生,「你只替加籍公民看病?」
「對。」
「當地人呢,看當地醫生?這麼怪。」
「當地醫生不足,我們應聘來工作,酬勞十分理想,陳小姐,請伸出舌頭。」
「醫生都到哪里去了?」
「你沒听過本市在九三九四年的著名移民潮?」醫生詫異。
萼生不語。
「腫塊過兩天就會褪掉,我給你服食鎮靜劑,希望你稍安毋躁,還有,城市人還是留在城市觀光的好。」醫生笑著離去。
萼生倒在床上,忽然想起家來。
母親們許有母親們的道理,孩子們非要到吃了苦,才會知道,平日只覺她們只會千方百計阻擾掃興潑冷水。
萼生嘆息一聲,藥力發作,在輕柔的彈簧床上睡著了。
第二天早上,萼生接到男友關世清的電話,她一邊取小鏡子照面孔,一邊說︰「我也想念你。」看到腫塊比昨日更紅更專,氣得眼淚情不自禁淌下。
那頭關世清听得女友飲泣,深深震蕩。啊!原來她愛他。「萼生,萼生,你要我來?」
「不,不。」
「我立刻去辦手續。」
「不,你听我說——」這傻小子。
「為汁麼要壓抑自己的感情,為什麼不敢抒發出來?過十年八年,青春一逝,機會不再,一定後悔。萼生,我知道該怎麼做。」關世清竟掛斷了電話。
「喂,喂!」
萼生也不再去理他,自顧自下床梳洗叫早餐換衣服。
旋開水龍頭,伸手接著冷熱水,才懂得感激現代生活。
有人敲她的房門。
「誰?」她揚聲,千萬不要是旅游協會人馬,她今日沒有精力聊天。
「劉大畏。」
萼生一急,順手抓一方紗頭巾,蒙在頭上,才去開門。
險些兒不認得劉大畏,為了方便出入酒店,他修飾過了,頭發往後梳,露出一張開朗的長方臉,短袖襯衫與長褲均十分整潔,腳上是雙新球鞋。
「還沒有好?」又說︰「嘩,一個人住雙人大房。」
萼生煩惱,「似個大麻瘋。」
紗巾是黑色的,印著一只只蝴蝶,小劉依稀可看到萼生五官,感覺奇突,似蝴蝶停在她臉上。
「我給你帶來了黃糖生姜湯,這是我家土方,一喝風疹就好,你要是不敢喝呢,我也不怪你。」他取出一只保暖壺放桌子上。
萼生一向把所有土方當巫道,可是今天想法完全不同,她打開壺蓋,一口氣骨朵骨朵,把姜湯喝光,土方洋方,治得好病的均是良方。
小劉十分高興。
早餐來了,他一貫讒嘴地看銀盤上的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