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預言 第7頁

作者︰亦舒

午昌說︰「我國養豬有六千年歷史了。」

「豬為什麼拱泥土?」

「家豬都由野豬進化,野豬沒人喂,要找食物,要吃到食物的塊根與籽實,就得——」

萼生給接上去︰「鑽營。」

午昌大笑,

「所以豬棚要用堅硬材料。」午昌已是個專家了。

這時大母豬站起來,渾身顫動,泥斑四濺,萼生臉上身上均中了招,她樂極而笑。

喜歡這個表弟而討厭那個表弟絕對不是偏見。

回到石屋,只見炊煙已起,沒想到小劉居然在幫手,只見他手勢純熟,切的切,煮的煮,工夫不下于婦女。

趁眾人忙,她走到臥室自皮夾子中掏出所有美鈔,對折了,塞進五斗櫃一格抽屜里,連帶把米老鼠也除下放一處。

萼生知道母親一直寄外匯給阿姨,每個月當件正經事辦,但這一小筆款子,萼生希望阿姨用來買玫瑰花種子。

菜擺出來時是下午四點多,因肚子餓,四個人吃了頓早晚飯,滋味奇佳。

萼生覺得面孔麻癢,搔兩下,小劉一看,便說︰「發出風疹塊來了。」

午昌連忙說︰「我去打盤水給表姐敷臉。」

萼生急,「有只抗生素藥膏——」

眼看見小劉正微微笑,使噤聲。

阿姨歉意的說,「我們這里什麼都沒有。」

萼生豁出去,「沒關系,我不怕。」

洗了臉,不但沒有好轉,麻癢漸漸擴張,萼生只得死忍。

阿姨問︰「萼生你這次只逗留十天八天吧?」

「我臨走前必定再來看你。」

「好幾個鐘頭的車程,不必麻煩了,替我問候你母親。」

「阿姨,外婆故世,我媽沒回來,你怪不怪她?」

「我們趕到醫院,老人早已魂歸天國,嚴格來說,誰也沒送到終,況且,平日還是數你母最肯出錢出力。」

萼生听到這句公道話,才松下一口氣。

「天色快晚,你回去吧。」

萼生點點頭。

母子兩人送親人到路……

小劉揶揄萼生,「沒有勇氣上茅廁?」

萼生白他一眼,下車再次與阿姨擁抱,才依依不舍上車離去。

在車上她沉默良久,經過此役,已把小劉當作熟人,因問︰「路邊尚有街喉,為何自來水管不敷設至和平鄉?」

「上頭有上頭的方向,」

「又是不夠分數?農民繳的稅可不少,都用來干什麼,裝修大都會的門面?」

劉大畏沒有回答,過一會兒,他說︰「小姐,我要是你,千里迢迢來到人家客廳大堂坐著,就不會隨口批評家私陳設。」

萼生冷笑,「警告?」

「為你著想。」

萼生嘆氣,她有點自顧不瑕,模一模額頭,只覺發熨,要命,鄉間一日游,好象已經叫她吃不消。

萼生倒在後座,昏昏入睡。

醒來是因為拿電筒照她的臉,她擦擦雙目睜開眼,「什麼事?」車子已經停下來。

「小姐,」車門被打開,「請出示閣分證明文件。」

是兩個穿制服的警察。

萼生頭暈身熱,十分馴服,取出護照給他們視察。

其中一名說︰「陳小姐,你好象不大舒服,回到酒店,我建議你馬上找醫生看。」

隨手把護照還她。

萼生點點頭。

「去吧。」

小劉得令,速速把車駛走。

這時已可看到公路盡頭灰色天空下大都會高樓大廈的剪影,白森森,有點可怕,萼生不由得閉上雙目。

劉大畏問︰「你覺得怎麼樣?」聲音充滿關注,「忍一忍,馬上給你叫醫生。」

萼生羞慚地申吟,「我真無用,全身痕癢,混身發熨。」

「你會不會對豬只敏感?臉上都是風疹腫塊。」

太滑稽了,太嬌縱了,萼生無地自容,無論哪個國家靠她這種年輕人,都肯定前途堪虞。

她問︰「剛才那個檢查站,查什麼?」

「許多鄉下人想偷到城內干活。」

「呵。」

「務農多吃苦,根本沒有停下來的時間,天蒙亮起來,不停操作,直至天黑,哪有午飯時間,下班鐘數,公眾假期。」

「可是我表弟午昌很快活滿足。」

「他端是個好青年。」

萼生又申吟一下。

「你怎麼樣?」

「我好象要客死故鄉了。」

劉大畏實在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響亮豪爽的笑聲注滿車廂每一個角落,萼生這次一點不怪他,反而覺得他笑聲令人振作。

小劉呢,也對這位女客好感漸增,適才看到她對窮親戚毫無保留的熱情愛護,端的十分難能可貴,小劉總以為西方大國長大的人,多多少少勢利功利,他意外了。

到達酒店門口,萼生像看到家一樣,忙不迭跌跌撞撞下車來。

小劉扶她進大堂,萼生即時叫服務人員替她叫醫生。

小劉對她笑笑,「我明天來看你。」

外籍醫生在廿分鐘後趕到,和藹可親,笑道,「我們好似患了敏感癥呢。」

萼生照過鏡子,面孔已經紅腫得同豬頭一樣。

她急得淌下淚來。

第三章

「別怕別怕,我能看看你的護照嗎?」

再看要爛了,萼生取出小冊子給醫生過目。

「加拿大人,好極了,我們是同鄉。」醫生笑,這才開始替萼生檢查身體。

萼生疑竇頓生,「你只替加籍公民看病?」

「對。」

「當地人呢,看當地醫生?這麼怪。」

「當地醫生不足,我們應聘來工作,酬勞十分理想,陳小姐,請伸出舌頭。」

「醫生都到哪里去了?」

「你沒听過本市在九三九四年的著名移民潮?」醫生詫異。

萼生不語。

「腫塊過兩天就會褪掉,我給你服食鎮靜劑,希望你稍安毋躁,還有,城市人還是留在城市觀光的好。」醫生笑著離去。

萼生倒在床上,忽然想起家來。

母親們許有母親們的道理,孩子們非要到吃了苦,才會知道,平日只覺她們只會千方百計阻擾掃興潑冷水。

萼生嘆息一聲,藥力發作,在輕柔的彈簧床上睡著了。

第二天早上,萼生接到男友關世清的電話,她一邊取小鏡子照面孔,一邊說︰「我也想念你。」看到腫塊比昨日更紅更專,氣得眼淚情不自禁淌下。

那頭關世清听得女友飲泣,深深震蕩。啊!原來她愛他。「萼生,萼生,你要我來?」

「不,不。」

「我立刻去辦手續。」

「不,你听我說——」這傻小子。

「為汁麼要壓抑自己的感情,為什麼不敢抒發出來?過十年八年,青春一逝,機會不再,一定後悔。萼生,我知道該怎麼做。」關世清竟掛斷了電話。

「喂,喂!」

萼生也不再去理他,自顧自下床梳洗叫早餐換衣服。

旋開水龍頭,伸手接著冷熱水,才懂得感激現代生活。

有人敲她的房門。

「誰?」她揚聲,千萬不要是旅游協會人馬,她今日沒有精力聊天。

「劉大畏。」

萼生一急,順手抓一方紗頭巾,蒙在頭上,才去開門。

險些兒不認得劉大畏,為了方便出入酒店,他修飾過了,頭發往後梳,露出一張開朗的長方臉,短袖襯衫與長褲均十分整潔,腳上是雙新球鞋。

「還沒有好?」又說︰「嘩,一個人住雙人大房。」

萼生煩惱,「似個大麻瘋。」

紗巾是黑色的,印著一只只蝴蝶,小劉依稀可看到萼生五官,感覺奇突,似蝴蝶停在她臉上。

「我給你帶來了黃糖生姜湯,這是我家土方,一喝風疹就好,你要是不敢喝呢,我也不怪你。」他取出一只保暖壺放桌子上。

萼生一向把所有土方當巫道,可是今天想法完全不同,她打開壺蓋,一口氣骨朵骨朵,把姜湯喝光,土方洋方,治得好病的均是良方。

小劉十分高興。

早餐來了,他一貫讒嘴地看銀盤上的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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