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麥承歡只有一個家,自嬰兒期起就听慣這種都市交響樂,習以為常,睡得分外香甜。
麥來添回到家里已是十一點。
「今日算早。」他月兌了司機制服。
麥太太抱怨︰「早兩年叫你買一輛半輛計程車來做,好歹是自己生意,你看,眼看牌照由七十多萬漲到兩百多萬,不會發財就活該窮一輩子。」
麥來添納罕,「今日是誰令你不高興?」
他知道妻子脾氣,全世界得罪她都不要緊,到最後丈夫是她的出氣筒。
「五十出頭了還在做司機,沒出息。」
麥來添搔搔頭皮,「你有心事,說出來大家商量。」
麥太太終于吐出來︰「承歡要結婚了。」
「哎呀呀,這是喜訊呀。」
麥太太忽然流下淚來。
「你是不舍得吧,又不是嫁到外國,每晚仍叫她回來吃晚飯好了。」
「你這人頭豬腦,竟一點感觸也無,你叫女兒承歡膝下,這麼些年來,她都做到,可是試問你又為她做過什麼。」
麥來添丈八金剛模不著頭腦,「喂,什麼我做啥你做啥,父母子女,講這些干什麼?」
他妻子抹干眼淚,「承歡有你這種父親真是倒楣。」
麥來添覺得這話傷他自尊,「你今日分外無理取鬧。」
他自去沐浴。
回來又忍不住問︰「是辛家亮嗎?」
「是。」
「那孩子好,我很放心。」
「是,承歡總算有點運氣。」
「那你吵些什麼?」
「辛家家境不錯。」
「那才好呀,求之不得。」
「我怕高攀不起。」
麥來添不由得光火,「不是你嫁過去,你不必擔心自卑,是承歡嫁辛家亮,承歡乃堂堂大學生,品貌兼優,配誰不起?」
麥太太不語。
「咄,」麥來添說,「人家不是那種人,你莫多心,你若那樣想,對辛家也不公平,現在有錢人多數白手起家,絕少看不起窮人,」他停一停,「窮人也不妒忌富人,張老板與我,不過坐同一輛車耳。」
麥太太見丈夫如此豁達,不禁破涕為笑。
四周圍終于靜下來,燈光一家家熄滅。
電視還在報道午夜新聞,「整個樓價跌一至三成……中美貿易戰消弭有望……最大宗制冰毒案宣判……」
第二天中午,麥承歡見到未婚夫,笑道︰「戒指可不可以換?」
辛家亮訝異,「為何要換?」
「家母說鑽石不亮。」
「我以為你說亮晶晶太傖俗。」
承歡賠笑。
「你愛怎樣均可,不過換來換去兆頭不好。」
承歡看著他,「給你一個警告,有何不妥,記住女方亦有權隨時改變主意。」
辛家亮笑,「我一向知道女方權利。」
承歡握住他的手,「我很幸運。」
辛家亮把承歡的手貼在臉旁,「生活中運氣只佔小部分,將來你包辦洗熨煮之時便會知道。」
承歡像是忽然看到了生活沉悶一面,不禁黯然。
辛家亮猶自打趣,「幸虧你叫承歡,不是貪歡。」
承歡低頭不語。
辛家亮說︰「我父親說下禮拜天有空,雙方家長可以一聚。」
「我回去問問爸媽可有事。」
「或許可以告假?」辛家亮暗示。
「他老板不喜別人開車。」
辛家亮忙不迭頷首,「那倒也是。」
承歡抬起頭,「不知怎地,我老覺得母親並不高興。」
「啊?家母可是興奮到極點。」
這是真的,承歡為此很覺榮幸。
「我已取到門匙,如果有空,偕你去看新家。」
承歡知道這是未來公婆送給他們的結婚禮物︰一幢簇新的公寓房子。
不是如此,二人可能沒這麼快有資格談論婚嫁。
承歡說︰「真不知怎樣道謝才好。」
「我想不必,他們不過想我們快樂。」
「樹大好遮蔭。」
「這倒是真的,前年姐姐出嫁,妝奩也相當舒服。媽說女孩子手頭上有點錢,比較不受人欺侮。」
承歡笑道︰「糟。」
「什麼事?」
「我沒有錢。」
承歡一看到那間公寓房子就喜歡得不得了,朋友中有特別講究品味者像毛詠欣只住舊式樓頂高的房子,可是承歡喜歡新屋,喉管潔具窗框都新簇簇,易管理。
鮑寓面積不算小,約一千平方尺,兩個房間,客廳還有一角海景,對牢鯉魚門,推開窗,剛好看到一艘豪華大游輪緩緩駛進海港。
承歡心花怒放,「小學時候讀地理,知道東有鯉魚門,西有汲水門,當中是一只碗似的維多利亞港,可是要到今日才目睹實況。」
辛家亮把門匙交給承歡。
「由你來布置如何,姐姐說,她想送整套家具給我們。」
「不不不,」承歡忙不迭擺手,「我們應當自力更生。」
家亮自口袋中取出一只信封,「這是某家具公司五萬元贈券,多余少補。」
「嗄,那我們豈非可以免費結婚?」
辛家亮得意洋洋,「運氣好得沒話說。」
「看得出他們是真想你成家。」
「三十一歲也還不算是老新郎吧。」
承歡看著他笑,「如無意外,長子或長女大學畢業時,你是五十五歲左右。」
「那很好,那很理想。」
家亮看看時間,大家都要趕回辦公室。
第二天,承歡同好友毛詠欣來參觀新居。
連一向挑剔的毛毛都說︰「恭喜你嫁入一門高尚人家,辛氏顯然懂得愛惜子媳。」
承歡說︰「是。」
「相信你也知道,許多父母看見子女有什麼便問要什麼,又慫恿弟妹去問兄姐拿,非要搞得民不聊生不甘心。」
承歡說︰「我父母雖窮,卻不是那樣的人。」
毛毛答︰「會得花一個下午做蛋餃給女兒朋友吃的伯母,自然不是那樣的人。」
承歡笑,「謝謝贊美。」
「我也有母親,相信亦有空煮食,可是我吃不著。
「你的脾氣倔,不易相處。」
「承歡,你的脾性也不見得特佳呀,發作起來,十分可觀,上次為著原則,一張嘴,把那叫馬肖龍的洋人罵得愕在那里。」
「不要說罵,我是仗義執言,他涉嫌騷擾女同事。」
「政府里位置調來調去,有一日你做了他下屬,他可不會放過你啊。」
承歡神氣活現,「不怕,明年我必升職,屆時與他平起平坐。」
毛毛端詳她,「你會升的,運氣來時,擋都擋不住。」
臨走時承歡把所有窗戶關牢。
「其實呢,」承歡說,「兩夫妻要置這樣的公寓,還是有能力的,只是省吃省用,未免孤苦,有大人幫忙,感覺不一樣。」
毛毛瞪她一眼,「我最憎恨一種心想事成的人。」
承歡說︰「但不知怎地,我有種感覺,家母不是十分高興。」
周末,麥太太的煩惱升級。
她同女兒說︰「我連會客穿像樣點衣服也無。」
承歡連忙說︰「媽,我立即陪你去買。」
「我不要,那臨時買急就章新衣太像新衣,穿身上十分寒傖。」
承歡駭笑,「依你說,該怎麼辦?」
「該先在自家衣櫃里掛上一段日子,衣服才會有歸屬感。」
匪夷所思,承歡覺得這話似毛毛口中說出,母親怎麼了?
麥太太繼續她的牢騷,「還有頭面皮鞋手袋,都要去辦起來,你老爸那副身勢,不修飾見不得人,承早——」
承早在一旁直嚷︰「我才不相信家亮哥會嫌我。」
他母親嘆口氣,「我先嫌自己。」
承歡舉起雙手,「等一等,等一等。」
麥太太看著女兒。
承歡溫和地說︰「辛家亮與我一般是受薪階級,彼此不算高攀,堪稱門當戶對,我並非嫁入豪門,一勞永逸,專等對方見異思遷,好收取成億贍養費,媽媽,你我用真面目示人即可。」
麥來添本來佯裝閱報,听到女兒這番話,放下報紙鼓起掌來,「阿玉,听到沒有,你的胸襟見解還不如承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