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你受什麼氣呢?」我問。
「天天晚上遲回來.又不解釋,平時在家並不說話,不知誰得罪了他似的,幾時到老死?」
我笑,「你開始不了解他了。」
「我在嘔氣,你還說這種風涼話!」
我說︰「我想他不再愛你了,除了愛情外,你還有什麼皇牌可以留住他的人?」
「我們的女兒小莉。」
「嗯,他喜歡女兒嗎?」我問。
「很喜歡。」
「有希望。」我說︰「女兒在什麼地方?」
「在祖母家。」她答。「
「好好的抓緊女兒,不要放松。」我說︰「你娘家也有一點錢,他在乎不在乎?」
「不在乎。」美莉泄氣,「他一向不喜歡我兄弟,說他們是暴發戶。」
我聳聳肩︰「太壞,你嫁了個有志氣的男人,否則你讓令尊送你們到歐洲去一趟,或是替他換一輛新車,馬上又如膠如漆,大可白頭偕老。」
美莉說︰「如果他是那樣的人,我當初也不會嫁給他。」
我說︰「如果他是那樣的人,你反而幸福。」
美莉嚎啕大哭。
我不是不同情她,不過旁觀者很難發表意見。
她在我家住了五天,日日與我一起去上班,周末快來臨的時候,我忍無可忍,打個電話給她丈夫何文惠。
我說︰「把你老婆接回去吧。」
「怎麼,大家老同學,不歡迎她?」
「放你的屁,說的好風涼話,」我罵,「你想把她放在我家一輩子?做人要有始有終。」
「我要求離婚。」何文惠說。
「不要對我說,你接她回家,親自對她說。」
「我說不出口。」
「為什麼?」我問。
「她不會接受這個事實,你不明白她,她自十七歲之後,沒有長大過。」
我不出聲。
「她肚子里除了會考時讀熟的功課之外,沒有增添過別的知識。」
「原來你喜歡女學者。」我諷刺他。
「我知道你不原諒我,」何文惠說︰「可是你不是三姑六婆,你應當明白我的心境。為什麼我一定要對牢她一輩子?」
「因為你當初選擇她。」我說。
「我只能活一次,沒有可能跟她再廝守下去。」他說。
「當初呢?」我勃然大怒。
「此一時也,彼一時也。」
「你這話說得容易,可是她現在有什麼機會?她一生人還有什麼樂趣?你們結婚八年,叫她拖著一個六歲大的女兒怎麼過下半輩子?」我用老套的「大義」責備他。
「女兒不必她理。」何文惠說︰「歸我,她回娘家去好了,有的是錢多的是勢,不愁寂寞,天天掛八圈麻將,不就過了下半輩子?」
「話不能這麼說。」
「你要我怎麼樣?」他問我︰「守住沒有愛情的婚姻?我承認我變了心,我對她不起,可是我必需離去,因為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沒有挽回的余地?」
「沒有。」他說。
「你找到新人了?」
「是?」
「那麼你親自跟她說好了。」
「你能為我說嗎?」
「不可以。」
「OK。」他掛了電話。
晚上我回到家,美莉呆呆地坐在電視機前。
我溫言問她︰「沒事做?」
她搖頭,「沒有,不想出去。」
「我陪你吃頓飯吧,我想吃咖喱。」我說︰「我們一起去。」
「他不要我了,」美莉拉著我的手,「他連一個電話都不打來。」
「又怎麼樣呢?」我反問︰「也沒有人打電話給我呀。」
「他是我丈夫!」美莉說。
「他也是人呢。」我說︰「凡是人都有缺點,凡是人都說謊,都不可靠,多年來你習慣兩個人生活,相依為命,現在剩下你一個人,你自然是會不自在,過一陣子就好了。」
美莉急問︰「你為什麼會這麼說?」
我正慌,不知如何開口,電話鈴響了。
我接過電話,是何文惠。我馬上說︰「你自己跟美莉說吧。」
美莉呆呆的接過話筒,听著听著,忽然尖叫一聲,扔掉電話,她號啕大哭起來,她沖到房間里去。
我把電話放好,到廚房做一件三文治吃。
一會兒看見美莉急步走出來,我拉住她,「你往哪兒去?」
「我去與他理論!」她嘶聲地。」坐下來。」我命令她。
「我要去與他說個分明——」
我大喝一聲,「你給我坐下。」
她坐在我面前。
我問她,「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可說的呢?」
「我——我只不過要問他,為什麼不要我了……」
「不能問!」我拍著桌子,「沒有他你一樣要活下去,你要活得更好,你要爭氣。」
「我……」美莉說︰「我要見見那個女人。」
「你少跟我來這一套!」我說︰「這一套早就不流行了。」
我倒了一杯白開水,逼她吞下兩粒鎮靜劑,「去睡吧。」我說。
她昏昏沉沉倒在床上,嗚咽著。
「……也許只是惡夢。」她說。
「不會的,不會是惡夢,這是事實,你必需要接受這個事實。美莉,相信我,你不會死的。」
她的頭埋在枕頭里,只是哭。
電話鈴響了,我去接听。
是何文惠,我說︰「你老婆情況不妙,你來看看她好不好?」
何說︰「我不會改變心意的,再見反而不好,我已經通知她娘家的人去接她回去,你放心,人家的車子開出來,好幾輛平治與勞斯萊斯。」
「話不是這麼說。」我說︰「一人做事一人當。」
「我知道你們都對我不滿。」他說︰「我——」
「你不來算了!」我掛了電話。
不一陣,美莉的家人來了,她的母親拉著女兒心肝肉的呼叫,她嫂子說︰「當初我一眼看就不喜歡他,奸相。」
我一個人呆呆的坐著喝啤酒。
美莉總算抹干眼淚,鎮靜下來。
做娘的說︰「不要緊,回來住吧,媽媽隨便你住到幾時。」
美莉說︰「不必,我在這里住很好。」
「你怎麼可以打擾朋友呢?」嫂子說。
我說︰「我不介意。」
美莉說︰「找到房子我會搬出去。」
「告幾天假吧。」她媽媽說︰「休息數天。」
美莉說︰「不用,我會活得很好,比從前更好,現在我可以全心全意的工作。」
我听了這話很高興,美莉的確要學習堅強。
她的家人離去以後,我與她坐下來細細商量,決定兩個人分擔一切開銷,合住一層公寓,彼此有個照應,我們並且打算用一個佣人,收拾地方與洗熨,做一頓晚餐。
美莉在開頭的幾個月吃得很多,眼楮看著電視,嘴巴不斷的吃薯條、蝦片、牛肉干,一頓飯吃三碗。
有時把女兒接了來還一起吃冰淇淋、蛋糕與糖果。
我也陪著她長肉,我們買來健身器減肥,她買了全套新的冬季衣裳。
我從來沒有見過更漂亮的衣裳︰恩加路與右萊之的呢裙子,狄奧的大衣、聖羅蘭斗篷、卡珊拉的靴子,一整套一整套的咖啡、米色、灰,加今年流行的深紫、藍色。
我驚嘆地︰「美莉,你花了一整個寶藏在這些衣服上。」
「難道我不應該穿嗎,多少年來我喜歡穿而不敢穿,因為我怕文惠怪我浪費,現在至少我有這個自由。」
她又買了靈格風唱片回來听,學法文。
每周日一三五她在法國文化協會上課,星期二學插花,星期四柔道。
她有的是錢,但凡金錢可以買得到的,她都不愁。
漸漸美莉的談吐幽默起來,很懂得挖苦她自己、風趣、活潑,以前她總嫌瘦,最近胖了很多,豐滿之後,益發漂亮。
牢騷還是有的︰「……做人家做夢似的,這幾年的婚姻生活,真把我害慘了,坐在家中為丈夫為兒女,耗心耗力不說,把一切時間都奉獻出來,完了大夫嫌我老土。一個人有幾雙手呢?現在好了,我學我自己愛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