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黎尚強,笑眯眯,雙手插在口袋里,走到玉貞身邊停下。
他這樣回答︰「我給你送這個來。」
取出一只小小絲絨盒子,打開,里邊是一只戒指。
玉貞沖口而出,「這不是伯母那只嗎?」
「是,請你收下。」
玉貞把戒子套在左手無名指上,「剛剛好。」
黎尚強放下心頭一塊大石,吁出一口氣。
「你怎麼來了?」
「我從巴黎回家,看到你的信。」
那封信。
「我一直以為你不在乎我,直至我看到了那封信。」
玉貞不語。
她幫人做了件好事,人家也幫她做一件好事。
「我從沒讀過那樣好的信,我對我們二人的感情再也沒有猶疑。」
「可以先打一個電話來。」
「不用了,親自走一趟比較好。」
尚強握住了玉貞的手。
這時,商場開始忙碌,人來人往,可是一對年輕戀人沉醉在失而復得的感情里,對環境已無感覺。
他倆緊緊握著手不放。
「來,我們去把好消息告訴伯母。」
玉貞說︰「嗯,她不一定高興。」
「別擔心,今早我已經見過她。」
「什麼!」
「我與她坦言一切,開始她有點冷淡,大約是怪我回流,後來為我誠意感動,她說︰‘玉貞的快樂即我的快樂’。」
玉貞低頭,「媽媽最愛我。」
「我們都很幸運。」
玉貞說︰「回去向她匯報我已收下指環。」
「還有──」
「還有什麼?」玉貞意外。
「我問伯母可否與你一起回去發展事業。」
「太過分了。」
「她說她從來不是霸住子女那種母親。」
玉貞瞪著黎尚強。
「考慮考慮,那邊機會的確高很多。」
「我先回銀行告假,你在這里等我。」
「不不不,玉貞,我再也不會在結婚之前讓你走出我視線之外。」
玉貞嘆口氣,「那麼,回家打電話來告假也是一樣的。」
白漆
方小姐是我的老主顧了。
她是一位室內裝修師,換句話說,是我們三行師傅的領班,她接下顧客的房子來裝修,然後把工作分配給我們,抽個合理的佣金。
方小姐自英國留學回來,人長得漂亮,吃苦耐勞,又沒有架子,大家都喜歡她,樂意幫她忙。
那一日,她到我店來,說道︰「阿佳,有事麻煩你。」
「方小姐不用客氣。」
「我有一個出名挑剔的人客,要改裝修,請你跟我一行。」
裝修最怕改,難怪方小姐要皺眉頭。
「她已經搬了進去,可是嫌睡房牆紙不好看,改變初衷,要漆白。」
「原來是什麼顏色?」
「紅色絲絨。」
「什麼?」
方小姐嘆口氣,「就是這點麻煩。」
「我去瞧瞧。」
小洋房在南灣,屋價許多人十輩子都賺不到,我便是那許多人之了
裝修布置非常考究,方小姐帶我去參觀臥室,家具已經搬空,只余墨綠色地毯與紫紅色牆紙。
這兩個顏色不是不好看,用來裝飾戲院及會所就華貴非常,但是放在寢室就較為沉重。
「這不可能髭白,牆紙上有凹凸花紋,需全部撕掉,批燙,重漆。」
「工程浩大。」
「我想屋主不介意花點錢,她趕時問嗎?」
「不趕,我同她說,約需時一個半月左右。」
我答︰「我可以做得好。」
「地毯要換女乃油色。」
「那容易。」
真浪費,簇新的東西,用三兩天就丟掉換新的,這不是一個人花不花得起的問題,世界上資源有限,終有一日會消耗怠盡。
屋主大概不知世上有幾千萬人永遠吃不飽,又有數億人生活在貧窮線底下。
我終于說︰「明天可以動工。」
方小姐松了口氣。
「你帶著這具無線電話,我隨時與你聯絡,我有車借給你,方便你出入,來,我介紹這里的佣人馬利亞給你認識,她負責開門關門。」
「主人家呢?」
「出門去了。」
看情形,性情雖然挑剔,手段卻是豪爽的。
我準備了許多油布,打算鋪在門口,以免弄髒房子其他部份。
又注意到臥室外有個大露台可以利用。
堡作很順利,每天八時我到達現場,做到十點半,馬利亞會供應茶點,十二時半或一時午膳,下午三時三再喝下午茶,六時正收工。
馬利亞沉靜,我也是。
偶而電話響,是方小姐來詢問進展程度。
每隔一天,她也駕車進來視察。
見我用白紙包里著所有水晶燈,大表贊賞。
「阿佳,我就是欣賞你這點細心。」
「牆紙與地毯均已除去,明日可挑顏色。」
「屋主明日返來。」
「那我先收工了。」
「她很有可能改變主意。」
「沒有關系,我們盡量侍候她。」
「阿佳,你真是好性子。」
「有錢賺,當然加倍小心。」
「真的,阿佳。」方小姐十分感慨,「幸虧這一切都不是免費的。」
嘿,不然,誰那麼吃苦。
第二天我進屋之際,發覺玄關放著一式五大件名貴行李,大廳茶幾上水晶瓶子插滿芬芳的玫瑰花。
主人回來了。
另外有家務助理進進出出張羅事情。
幸虧方小姐比我早到,她迎上來,「阿佳,這邊來。」
我跟到書房。
一個年輕女子轉過頭來,啊,是她。
那張秀麗的臉好不熟稔,在銀幕上見過多次。
當下她穿著一件白色大毛巾浴袍,頭發亦裹在白毛巾里,全無化妝,正在吸煙。
她在翻牆紙樣版。
已經挑了好些時候了,一地都是樣版書。
她的聲音略為低沉,但是十分悅耳,「不要這些。」
我想說,世上只有這些,再也沒有更好的了。
「就用白漆漆白吧。」
方小姐陪笑,「白漆也有好幾十種。」
「帶點女乃油顏色那種。」
我咳嗽一聲,「我車上有色版,我可以先漆一小幅給你看,喜歡的話,再決定未遲。」
主人笑笑,「好主意,老是看幾寸大的色版,誰知道放大了會成什麼樣子。」
方小姐很高興,「阿佳,你到樓上開工吧。」
我退出書房,在樓梯間踫到一個中年男子,他長得紅壯白大,神采飛揚,一邊結領帶,一邊走出大門,並沒有與什麼人打招呼。
此君,才是這幢小洋房的真正主人吧。
我嘆口氣。
這個都會真奇怪,什麼事都會發生,人家消遣她,她來消遣我們。
我到車上去選白漆。
其中一罐白中帶些淺紅影子,叫白中玫瑰,我清主人會喜歡。
方小姐出來了。
她笑笑,「主人姓李,我想你已猜到。」
我頷首。
「你稱她李小姐吧。」
「是。」
「那位先生,也姓李。」
我笑笑。
「你不必與他交談,萬一他與你說話,你低頭唯唯諾諾即可。」
「我明白。」
「無論發生什麼,你一概什麼都沒看到。」
「知道。」
那還不容易。
中午,李小姐穿著白T恤牛仔褲來看牆壁。
「這個顏色很好,就它吧。」
「等它干了看仔細點。」
李小姐笑笑,「我已決定了。」
「是,我立刻去買油漆。」
李小姐看著我,「這是你的暑期工?」
我一楞,「不,我不是學生,這是我的職業。」
李小姐詫異,「看不出來,你那麼斯文。」
我笑笑退出。
心里想,你也看不出來,那麼貪錢。
一個二十出頭的女孩子要那麼多錢來干什麼?
三兩千萬身家已經可以生活得很舒服,這樣的數目憑勞力她也絕對可以在三五年間賺回來。
何必要一億兩億?
錢超過一個數目,根本無用,且成負累。
當然,這只是我這種小人物的想法。
馬利亞說︰「佳先生,吃了飯再走。」
我並不大欣賞她的烹飪技術,可是也不忍推辭。
李小姐進廚房來取餅一瓶酒,看我一眼,笑笑,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