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底何曾不是這麼想,但是我覺得念舊也是一種美德。
蘭花說下去,「這張書桌我覺得應該判給陳先生,我相信它的原主人如果知道,也會高興它終于落在適合的手里,擱在我家,徒然蒙塵而已。」蘭花笑。
她是一個十分明朗的女孩子,我看看龍,他們倒象是一對兒呢。
龍猶疑了一刻。
我搶著說︰「那麼龍以原價向你買下來好嗎?」
龍連忙開了一張三千元的支票,前後為了這張書桌,他已經付出八千元了。
「謝謝你,蘭花。」我說︰「有空我們可以來看你嗎?」
她拿著支票,「不打不相識,有空來玩。」她笑。
「好」我跟龍說︰「現在可以把它抬回你家了,現在沒有波折了。」
龍象是在想心事,「不不,我覺得這書桌不應該丟空,老陳,如果你不嫌棄的話,我想送給你。」
我搔搔頭,「只是這件禮物未免大名貴了。」
龍風度翩翩的走了。
我回到家中,把情形告訴茜茜。
「那女孩子漂亮嗎?」她老是關心誰漂亮誰不漂亮。
「很漂亮。」
「跟龍先生配不配?」
「很配。」
「這種多情公子應該再找一個好的女朋友。」
「我也覺得如此。」我說。
棒沒多久,那張大書桌被抬過來了,好大的桌子,我看著不禁笑了出來,我們的房間那麼小,實在是不相配的。但既然人家送了來,而我又一直喜歡它,所以總得騰地方來安置這位貴客。
我笑著把它放好,坐在它面前,歡欣之情是難以形容的,我非常的感激龍,也感激蘭花。我抬起頭來,看著茜茜,我笑說;「我也希望我能成名呢。」
話還沒說完,門鈴響了。
我讓茜茜去開門,茜茜叫︰「又是你,龍先生,咦,這位小姐是誰?」
「我叫蘭花。」蘭花的笑聲傳入來。
我站起來,大聲說︰「小器的人就不該送禮,送了禮來才半小時,就不放心了,一張書桌有什麼好看的?也值得這麼探訪?」
「的確不錯,」蘭花說︰「這張書桌,不是你想象中那麼簡單的。」她笑。
我看看龍,看看蘭花,心中仿佛有了默契。活著的人還是要活下去的,而且必需要活得高高興興,相信龍的女朋友也是希望龍過得快樂的。
我很樂意做一個媒人,把他們兩個人拉得更緊一點。茜茜也有我同樣的想法,她說︰「你們有空要常常來,我們需要朋友……。」
我看看書桌,手緩緩經過滑的台面,如果它真有靈性的話,就應該明白,悲歡離合,一部分是命運,另一部分是人為,我相信這里故事寫成小說沒人要看,因為事情太巧合了。
雨天
他向我求婚的時候,是一個雨天。
他結婚的時候,也是一個雨天。
新娘不是我。
她是一個普通的女孩子,婚禮分中、西儀式舉行,不嫌其煩地熱鬧。西式禮在教堂舉行,我因要上班,沒有去。晚上到了,新娘子坐在台上,正拍照呢,與新郎拍,與家長拍,與賓客……都穿著中式禮服,紅褂子縊滿花,盤著金絲銀絲,紅裙子。能穿大紅裙子真還是福氣,以前小時候我最看不起這種婚禮,現在只覺得各適其適,求仁得仁的人永遠是最幸福的——他們看上去頂幸福。
看一下我就走了。
下雨。
踱到公路車站去候車,那個時候他老開著一輛小小日本車來接我,遲到十分鐘我要皺眉頭的,現在反而想起他的好處來。
但是這豈非可笑,我從頭到尾未曾愛過他,此刻想起他,不過是因為他曾經提供的服務,換句話說︰我想念一個司機,我並不想念失落的感情。
如果我不愛他,我就不能嫁他為妻,一天為他煮三餐飯,洗熨衣服,收拾屋子。「大亨小傳」的女主角黛茜跟蓋士比說︰「有錢女孩兒就是不能嫁窮小子!」人家的流行小說就是合情合理在這種地方。
我並不有錢,但我賺得比他多花得比他多。我不開車的唯一原因是我的牌照已被吊銷——開快車。
大嫂說︰「……女孩子不結婚是很寂寞的。」
「是。」我承認。
但不能為寂寞而結婚,為孩子而結婚,為結婚而結婚。我只為愛而結婚。我並不愛他。
下雨的周末,我仍想起他。他對我很好︰最佳的听眾,陪我在公寓中談天,看電視,听音樂。
其實他的程度不高,但是他很善于迎合我,討我歡心。
他說他愛我……真令人惆悵,這麼愛我還是娶了別人,而且這麼快。人的心理就是這麼奇怪,
不要的東西被人揀了去,反而有種依依不舍的味道。
這些年來我老參加別人的婚禮,真是的……
上班的時候忽然沒了勁,以前有什麼事老是一個電話撥過去。現在不是不可以撥,只是人家是有婦之夫了。中午吃飯本來老規矩他請客,一個星期六天,現在吊兒郎當,簡直不知何去何從。
失去了這個人才知道這個人的重要。真的。
早上晚上都想念他,是真的。
嫂嫂又說︰「你真是滯,他又不是不愛你,又不是沒向你求過婚。」
「我不想跟他結婚。」
「你想怎麼樣?」嫂嫂問︰「你自己不能嫁他,又吊著他,讓他陪你一輩子?他又不痴不呆,他總得結婚生子,成家立室,現在還有第二個梁山伯?為你吐血死了,你心里也不好過,真不知道你想什麼!」
我真不知道自己想什麼。
嫁梁秉堅?我是不嫁的,三千塊一個月,夠什麼。我看雜志一個月就去掉六七百。還要穿鞋換新衣買化妝品。我不是沒算過這筆收入,總之怎麼都不夠。叫我貼他,無止境地十年八年貼下去,遲早與他翻臉,那個女孩子肯,我不肯。那個女孩是秘書,她賺兩千,丈夫還是值得尊敬的……我——我不同。
但那日她手上脖子上戴的金器令我印象至深,俗是真傖俗,可是喜氣洋溢。後來我把請帖里的禮餅贈券去換了一打蛋糕,與同事分著吃了。
我一點也不快樂,人人知他配我不起,人人相信是我不要他,但是我不快樂。
白天若無其事的上班,黃昏若無其事的回家。可是一切都不同了。
我發覺他常用的那只茶杯空置在杯架上很久,電視的聲音特別空洞,客廳的電燈好久沒開亮過。
我寂寞。
我很知道我不愛梁秉堅,但這幾年來他老在我身邊照顧我,都成了習慣,生病搬家接送飛機……他老在那里,永無推托。
可是現在他已是別人的丈夫。
我一點也不吃醋,因為我不愛他。我只具失落感。我不能阻止他的婚姻,再自私我還有點良心。
星期日。
約了兩位太太看電影。五點半。
一直站在戲院門口,等得腰酸背痛,極之不耐煩,真想一走了之。約女人與約男人怎麼會一樣,男朋友管接管送,永遠可以遲到半小時,不必言謝,男女有別。
在這一刻內我份外想念梁秉堅這個人,他在做什麼?駕著那輛小小日本車與太太在兜風?星期日的下午呢。
以往星期日他總是來我的公寓。我很嫌他。嫌他不夠風越,嫌他拿不出去,嫌他從沒送過一件像樣的禮物給我。
一次他送我只小金戒子,我給退回去,還加一句︰「這種玩意兒,送給我十五歲的佷女兒還差不多。」
他沒說什麼,收了回去。
現在想起來真覺不該,現在想什麼都不管用了
他不知有多失望——那只小小的織錦袋,里面裝一只他以愛心去挑回來的小戒子,也不知選了多久……可是給我一手擋回去,誰稀罕,我在等的是五卡拉全美方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