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女士仍守候在電話的另一頭,哭聲已止,聲音呢喃︰「我不能離開他,他給我的滿足,不能在別人身上找到,相信我,那種感覺……」
舜芳似感染了呂一光的氣忿,忽然一改常態,冷冷地問︰「那麼,你是自甘作賤,與人無尤了?何必打電話給我們浪費時間?你需要到心理醫生處好好接受治療。」
那位女士挨罵後並沒有掛綠的意思,她顯然已經服下興奮劑,格格聲笑起來,「讓我說下去,林小姐,我一向佩服你」
林舜芳沒等地講完,啪一聲把電話截斷,「另外一位。」
這時呂一光哈哈大笑,「罵得好,舜芳,我同你天天晚上坐在這里听這種骯髒電話,那些猥瑣的言語進了耳朵又洗不出來,真是虐待,這類電話若是打到尋常住宅去,事主可以即刻報警求助,而你我卻還得溫言安慰那些變態的人,我真想不出還有什麼職業比這更可怕。」
控制室想截住這番話已經來不及。
外頭大亂,「呂一光,你是怎麼了?」
「馬上中斷節目,改播音樂。」
「快去叫上司,出了亂子了!」
「呂一光,你馬上出來。」
「還有你,林舜芳,你們倆立刻離開直播室!」
呂一光沖動地去鎖上錄音間的門,「豈有此理,把我們當什麼!」
林舜芳溫言說︰「打開門,我們出去。」
呂一光受她聲音感動,「好,此處不留人,自有留人處。」
林舜芳答︰「你說得對,這種節目做多了,主持人先會瘋掉。」
呂一光打開錄音間的門走出去,看見上司老曾叉著腰瞪著眼楮咬著牙,氣得話都說不出來。
他身後的小張及小方立刻竄進錄音室,代替了林舜芳和呂一光。
他倆丟了差使,可是節目持續下去。
回家途中,林舜芳在車上扭開收音機,這是另外一個電台,可播放著類似的節目。
听眾的電話接通︰「我今年廿四歲,可是有三個女朋友,其中一個是我母親的同學,今年已經四十二歲,我們相處奇妙無邊,嘻嘻嘻……。」
節目主持人是個年輕女子,听到那婬褻的笑聲,不怒反笑,搭腔道︰「你其余那兩個女朋友又是什麼年紀?」
林舜芳關掉收音機。
失夜
那一天是李秩馨六十誕辰,他是都會中鉅富之一,白手興家,譽滿全球,一個人在一生中可以做得到的,他已完美達成目的。
生日宴會只請了至親友好,氣氛融洽,李氏又親口宣布把若干產業撥至子女名下,頓時歡笑滿堂,皆大歡喜。
退席時他說︰「我一個人乘車兜兜風。」。
司機已跟了他超過四分之一世紀,家人自然放心。
一路上他很沉默。
龐大的黑色名貴房車在路上滑行。
奇怪,每個記者在訪問完畢之際,都這樣說︰李秩馨應該沒有遺憾了。
是嗎,真的如此嗎?
車子經過一座古舊建築物,燈光通明,張燈結彩,有許多孩童進進出出。
「阿佳,停車,對面是怎麼一回事?」
司機轉過頭來,「是一間教會學校舉行責物會,我孫女就在此就讀。」
李秩馨似被那天真熱鬧氣氛吸引,「下車去看看!」
「晚會就快結束了。」
「不要緊。」
司機停好車子,陪東家走到教會門口。
一個七八歲小女孩捧著兩只盒子走過來,「這位先生,你願意參加抽獎嗎?」
李秩馨笑著說︰「願意。」
「那麼,」小女孩雙眼亮晶晶,「請你把捐款放進這只盒子里,然後抽獎。」
李秩馨是個生意人,不由得問︰「獎品豐富嗎?」
小女孩老氣橫秋地答︰「令你意想不到的滿意。」
李秩馨笑不可抑,「好。」
他掏出身邊所有現款,塞進捐款箱,然後在抽獎盒里抽出一只信封。
那小女孩說︰「謝謝你。」跳蹦蹦走開。
司機說得對,晚會已經結束,家長們領孩子回去,工作人員準備關上大門,彩燈逐串熄滅。
李秩馨回到車上。
他打開信封,抽出信紙,把上面的訊息讀出來︰「多謝你,慷慨的先生,你的獎品十分名貴,你可以選擇你生命中最珍惜但是經已失去的一夜來重溫一遍,祝你幸運。」
什麼?
李秩馨一震,連忙把那短短幾十個字再看一遍,一點不錯,他的獎品的確那麼奇特。
他接著失笑,這不可能是真的。
司機說︰「到了。」
原來車子已經停在家門。
李秩馨早幾年已與妻子分居,年輕的女朋友卻到巴黎購物去了,他一個人正好靜靜地坐在書房沉思。
一生中最珍惜但又失去的一夜。
如果可以的話,他會不會回到少年時期,去見嬋玉呢。
那是他故鄉的小女朋友,容貌長臉,額角有顆小小紅痣,愛笑,時常過來問︰「秩馨哥在嗎」,他非常喜歡她,一見到她便滿、心高興,那種飄飄然感覺,以後再也沒有在別的異性身上享受過。
可是他走了沒多久,听說她也就嫁人了。
想到這里,李秩馨嘆口氣。
他更衣休息,不知怎地,一躺到床上,便陷入深睡。
他听到嗚蛙聲而驚醒之際,根本不知那是什麼聲響,也不知道自己是誰,在什麼地方,是什麼時候,他像是被人自墳墓中喚醒,有點無奈,也有點不耐煩。
醒了,才發覺站在一片空地上,遠處一間屋子里有燈光。
他模向前,發覺小路至熟悉不過,晃眼來到門前,他推開門,看到一位少婦坐著正在補衣裳。
她听到聲響抬起頭來,看到他,無比喜悅地站起來,「馨兒,你回來了。」
李秩馨踏前一步,「媽,我回來道別。」
母親容貌秀麗,出奇地年輕,用手樓著他肩膀,「我就說你不會不告而別。」
他滿心歉意,「媽,我決定到上海去找出路,學做生意,發了財才回來。」
「那也好,幾時出發?」
「今夜有船,水手陳七說可以讓我躲在倉底不收船資。」
母親頷首︰「家鄉不夠吃,留你不住。」
「我這就走了。」
「他們都說你不告而別,馨兒,我就知道你不會叫媽媽掛念,你是好孩子。」
他落下淚來,「媽媽,我這一去,恐怕要好幾年。」
「不相干,男兒志在四方。」
「那我走了。」
母親自枕頭底下模出兩枚煮熟的雞蛋塞在他口袋里,靜靜送他到門口。
她腳步是那樣輕盈,李秩馨忽然醒覺到,母親早已逝世,怎麼可能站在鄉下家門口,送他?
他也早已發跡,在都會中揚名立萬,怎麼可能回家拜見母親?
「媽媽,」他抓緊了她的手,汗涔涔自額頭淌下,「媽媽。」無限依依,知道不能久留。
「馨兒,」母親微微笑,「你自己保重,這是你我母子,最後一次相見。」
一驚之下,他真正醒了,自床上躍起,天色已經微明。
他愣住一會兒,半晌才默默抹一抹潤濕的眼角。
十四歲那年一個秋天的晚上,他偷偷離家上船,他沒有向母親道別。
他胸懷大志,他怕母親阻止,他不甘心一生為地主做長工,他決定不告而別。
這些年來,他一直內疚沒有向母親道明去向。
今夜,他回去了。
他不知道誰達成了他的願望。
神醫
呂綽基醫務所在郊外一幢別墅內。
診癥室的空氣調節偏低,病人等了一些時候,穿著粉紅色時髦套裝的她覺得有點冷,開始瑟縮,幸虧這個時候,呂醫生進來了。
「朱伊娜女士,你好。」
朱伊娜朝醫生點點頭。
穿著白袍的呂醫生輕輕坐下,凝望病人。
朱女士牽一牽嘴角。
「我可以為你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