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談判專家進去了。」
「飛虎隊來了沒有?」
談判專家來到課堂門口,伸手敲門。
里邊那脅持人質的疑犯說︰「進來。」聲音十分平靜。
專家輕輕推開門,他看到一個相貌端正的年輕人坐在課堂中央,孩子們在另一角落,乖乖坐著看電視上動畫節目,年紀太小,只得三四歲,一時還不懂驚怕。
專家比較放心,放下一具無線電話。
「你有要求,可直接與警方聯絡。」
那人撥通號碼要求︰「我要若干甜面包及紙包牛乳,孩子們餓了。」
專家低聲問︰「你叫什麼名字,有何目的?慢慢說,我們會盡量滿足你,九個孩子太多了,不如放一半出去,場面較易控制。」
年輕人慘笑;「我叫馮志強,我是個失業漢。」他舞動手中的槍,
「我潦倒不堪,醫生說我精神有問題,沒人可以幫我,除了朱鉅萬議員,你叫朱鉅萬來見我。」
專家頷首,「朱議員的確是熱心公益,樂意為市民服務的好人。」
「叫他來,他一出現,我會再釋放五個孩子。」
專家知道此事宜速戰速決,立刻離開現場。
警方即時通知朱議員。
記者們議論紛紛,「朱鉅萬會出現嗎?」
「別人不會,他一定來,有這麼好的宣傳機會,他怎麼會放棄。」
「可是疑犯手上有槍。」
「專家說,他可以保證那一把不是真槍,所以,當朱鉅萬引開他注
意,警察自然會在窗戶一擁而入。」
「現在為什麼不沖進去?」
「因為孩子們小,不用槍,他也可以傷害他們。」
「喂,說到曹操,曹操就到,這下子百來架攝影機全部對牢朱鉅萬,你看他,臉上簡直發出七彩神氣光芒來。」
朱鉅萬與警方商議。
「肯定不是真槍?」
「朱議員,你還需小心,他可能藏有其他武器。」
他有點怯意,可是想到事成後市民會夾道歡呼,又蠢蠢欲動,「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朱議員,我們很佩服你。」
警察幫他穿上避彈衣。
朱鉅萬慢慢走近課堂。
課堂門緩緩打開,疑犯馮自強立刻把五名小孩推出去,他喊道︰「朱大人是青天大老爺,我這下子有冤可訴了。」
朱鉅萬忍不住笑起來,「你有什麼話要同我說?」原來十分警戒的他不禁松弛下來。
這不過是他眾多崇拜者之二他可以輕易說服該人,下一次競選,他
會更以壓倒性票數得勝。
「朱議員,請到這邊來,容小民向你一拜。」
疑犯好似的確有精神病。
他在他對面坐下,絲毫不覺已經忘卻警方囑咐,他離得太近了。
他說︰「馮先生,我先會請醫生替你看病,然後,為你找一份工作,相信我,你一定會重新站起來。」
那馮自強神色黯淡,「可是,我的未婚妻卻不會再回到我身邊。」
朱鉅萬十分同情,「百步之內,必有芳草,大丈夫何患無妻。」
馮自強掩臉,「不不不,我永遠不會忘記她。」
「她可是貪慕虛榮,棄你而去?」
「是,她意志力薄弱,禁不起他人引誘,與我分手。」
「何必掛念此等薄情女子,你是大好青年,只要發奮努力,將來出人頭地,她一定會自動回到你的身邊。」
「不,她不會再回來了。」
朱鉅萬抬起頭來,「你這話何解?」
馮自強凝視朱議員,「她離開我之後,不久便為那人拋棄,羞愧後悔之下,自殺身亡。」
朱鉅萬忽然變色,「你──」
馮自強輕輕說︰「朱議員,你應該還記得她的名字,她叫王鳳兒。」
朱鉅萬剛想動,馮自強大力的手已經按住他。
埋伏在課室外的警員只听到一聲槍響,還沒來得及行動,又是另一
聲。
他們沖進課堂,發覺議員與疑犯同時倒在血泊中。
孩子們正放聲大哭。
記者們十分擾攘,「沒想到事情這麼快結束。」
「十九名兒童全部無恙。」
「疑犯突凶性大發,取出一管真槍,朝議員頭部近距離開槍,殺人後自殺,原委完全不明。」
「議員朱鉅萬可以說是為公義捐軀,眾家長感激莫名……」
臨終
那輛豪華大車在滂沱大雨中一直由風雲灣駛出來。
盎商羅國才坐在後座,十五分鐘之前才同女友咪咪分手,此刻似還聞到她身上夜間飛行的香水味?
司機阿王嘀咕︰「這雨下足一日一夜了。」
他把穩了軟盤,一個轉彎,說時遲那時快,在車頭燈照耀下,他看到前面斜坡有大量山泥夾著巨石滾下,阿王喉嚨發出驚怖的啊啊聲,踏下剎車掣,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幾十噸泥沙滑坡,剎那間埋住了車子,羅國才只覺得車子震動停住,眼前一黑,他已失去知覺。
不醒來倒也罷了,偏偏他又恢復了知覺。
嘴乾,頭痛,一模額角,有乾枯血漬,他身子因在車廂中,一絲亮光也無,四肢只能勉強動彈。
活埋!
他幾乎沒哭出來。
他記得左邊座位袋里有一支筆型電筒,他伸手去模索,找到了,萬幸,他顫抖著打開,在微弱光線下,他看到了最可怖的情景。
車子前半截完全變了形,自車頂凹位看,那是受一塊巨石撞擊之故,阿王脖子向後仰,蜷曲一邊,雙眼睜凸,一看就知道已經死去。
羅國才嘆口氣,看清楚環境,他用力推車門,分紋不動,看看手表,是深夜十二時,離開咪咪家時才十點半,原來這一昏迷,就是個多鐘頭。
短短時間內,他由溫柔鄉墮進了地獄門。
他關掉電筒,靜靜側耳听有什麼聲響。沒有,萬籟無聲,世人根本不知他被困車廂,當空氣消失,或是車頂吃不消壓力下陷,他羅國才就會死在這里。
他嘆了口氣,忽然之間前半生的瑣事一幕幕映進腦海。
三十年前乘搭機帆船偷渡出來,紅星標記的炮艇就在後面追,機關槍聲軋軋不停,他身邊一個老婦忽然倒下,背脊有一小孔,血緩緩流出來
他找到親戚家,在表叔廠里做小堡,月薪二百,打雜,什麼都干,勤奮好學,一句怨言也無,人人都喜歡他,特別是表妹。
三年後她下嫁他,他感恩圖報,把一判小型制衣廠發展起來,生意蒸蒸日上,誰也沒想到那窮小子會有如此上佳商業頭腦。
可是羅國才心中一直另外有人。他喜歡慵懶、嬌美、皮膚白督的女子,換了一個又一個,直到看見咪咪。
罷才,味咪像是想同他攤牌,懶洋洋提起︰「愛管愛,可是離婚又是另外一件事呢,是不是?」
當時他不接口。只是笑,如果出不了這個車廂,味咪又會跟誰呢?
大兒出生情形歷歷在目,小小似紅皮老鼠一點點大,哭聲洪亮,他感動得流下淚來,一晃眼大學已經畢業,怎麼叫都不肯回來,情願在學堂實驗室賺微薄薪水。
他一死,這孩子就可以承繼十億以上的產業。
奇怪,對妻子卻沒有特別懷念,他倆像是許久沒有談話,有什麼喜慶場合,倒還總是雙雙出席,親友見到他們二人之際,也是他們唯一見到對方的時候。
印象中她胖了許多,衣服顏色老是配得不對,珠寶太大件太俗氣,發式換來換去不合適。
有一件事他是感激她的,自始至終,她未曾說過「如果沒有我,你哪里有今天。」這種話。
有一次,他同她辨證一件事,要證明她做錯了。誰知她笑一笑說︰「你我之間,還論誰對誰錯?」妻有妻的智慧,他從來不敢小覷她。
他很放心,妻早已習慣做寡婦。
這時,車頂發出吱吱響,糟,鋼架受不住拗曲了,他開亮電筒,果然,好似有一只大手,把車頂像紙張一樣團皺。